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将军,看那边。”
副将指着远处一片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树林,“此地山势连绵,林深草密,极易藏兵。贼寇若熟悉地形,从此处突然杀出,袭击我辎重车队,或骚扰我军侧翼,将防不胜防。”
章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嗯。我军多为关中子弟,对此处地形地貌极为陌生。你看这官道,多处狭窄,两侧视野受阻,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贼寇来去如风,一击即走,绝不与我大军正面纠缠。此前颍川郡兵,恐怕多是吃亏于此。”
他调转马头,看向另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被动挨打,绝非长久之计。必须找到他们的巢穴,或者,逼他们出来决战!”
这时,王离带着一队刑徒军斥候从前方探查回来,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与戾气:“章将军!前方三十里,数个村落皆是如此,鬼影子都没一个!倒是发现了几处新鲜的篝火痕迹和杂乱脚印,人数不少,但贼寇滑溜得很,闻到味儿就钻山沟跑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尽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章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王将军,匪气收一收!打仗不是街头斗殴,光靠蛮勇,只会让儿郎们白白送死!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忍耐和观察!”
王离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但碍于军令,只能闷声抱拳:“末将……知错!”
压抑的氛围,如同不断积聚的铅云,沉甸甸地笼罩在整个东征队伍的上空。
曾经在蓝田大营高昂的士气,在这片死寂与荒凉景象的反复冲刷下,不可避免地开始滑落。
一些年轻的士卒看着路边的尸骸,脸色发白,眼神中流露出恐惧。
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每个人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动了这片土地上游荡的亡魂,或者从某个角落里突然射出的冷箭。
张苍回到了马车上,闭目不语,手中依旧捏着那片残破的户籍简牍,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边缘。
墨荆也没有了摆弄机关的心情,她默默地看着车外掠过的惨状,偶尔拿出炭笔,在随身皮卷上勾勒几笔,画的却不是机关图,而是那些倒塌的房屋、荒芜的田野,以及……乌鸦落在枯骨上的剪影。
章邯不断派出更多的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命令部队保持高度警戒阵型前进,如同一只绷紧了肌肉、小心翼翼踏入未知猎场的猛虎。
夕阳西下,将天地间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大军选择在一处靠近水源、视野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扎营。
营寨的栅栏比往日扎得更深更密,哨塔上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被暮色吞噬的荒野。
篝火燃起,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
夜风中,似乎隐隐传来远方野狗的吠叫,以及更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这一夜,注定许多人都难以安眠。
他们真正意识到,此行东征,要面对的,远不止是阵前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