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将地契示于他,问道:“掌簿官,依你之见,织就此契帛布之工艺、用料,乃何年份之产出?仔细看来。”
那掌簿官不敢怠慢,接过地契,对着光仔细查看经纬、密度、染料,甚至还抽出几根丝线捻了捻,沉吟片刻,恭敬回道:“回御史大人,此帛布质地紧密,光泽盈润,所用乃‘双股浸染’新工艺,据下官所知,此工艺乃陛下二十五年后,方由少府匠作监改良推广。皇帝廿年时,市面流通帛布,多为‘单股浮染’,质地与此迥异。”
“哗——!”堂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张苍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般盯住稷:“皇帝廿年订立之地契,何以会用上陛下二十五年后方才推广之新帛?稷,你做何解释?!”
稷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强自镇定:“或……或是王勇后来伪造!对!定是他伪造!”
“哦?”张苍冷笑,不再看他,再次下令:“传,当年负责丈量分配栎阳军功田之畤夫,及王勇田宅周边农户上堂!”
很快,几名战战兢兢的底层小吏和几个皮肤黝黑的农夫被带了上来。
张苍先问那老畤夫:“皇帝廿年,你亲手丈量分配与公士王勇之田宅,界碑立于何处?可还记得?”
老畤夫虽害怕,但提及本职工作,却记得清楚,颤声道:“回……回大人,记得!王勇田东临小河,西接官道,南邻李二家田,北靠山坡,四角皆有青石界碑,刻有‘军功授田’字样及编号‘栎字柒佰叁拾肆’,宅院位于田北,夯土围墙,榆木为门!”
张苍又转向那几个农户:“尔等可作证?”
农户们纷纷点头,一人壮着胆子道:“大人,小的们可作证!王勇家的田界原先确实如此!后来……后来是被稷管家带人强行推倒的!那宅子也被他们占了!”
“那王勇之父,如何身亡?”张苍追问。
另一个农户立刻激动道:“是被打的!小的亲眼所见!稷管家带人来说田是他们的,王老丈理论,就被他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吐了血,抬回去没几天就……就没了!”
这些底层小吏和农户的证词,朴实无华,细节翔实,与王勇的控诉、老畤夫的记录完全吻合,形成了一条坚固的证据链,瞬间将稷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假地契和假证言击得粉碎!
张苍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大胆稷!伪造地契,收买伪证,侵夺军功田宅,殴杀人父,罪证确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他目光如刀,扫过之前为稷作证的那几个“乡邻”,那几人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瘫软在地。
“来人!”张苍声音冰冷,“将这几个作伪证者,给本官拿下!严加审讯,究其背后指使!”
“喏!”黑冰台卫士应声上前,如狼似虎地将那几个伪证者拖了下去。
直到此刻,稷那一直维持的傲慢与镇定终于彻底崩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向张苍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恐惧。
他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御史,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官员,完全不同。
他不按常理出牌,手段刁钻狠辣,直接打在了他们最自以为是的七寸上!
张苍看着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那股因对方无耻和傲慢而积郁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他暗自啐了一口:
‘妈的,跟老子玩证据链?伪造都不把屁股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