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被告是宗室家臣,便可侵夺军功田宅,殴杀人父而逍遥法外;若因苦主身份微末,其冤屈便可置之不理,随意归档。”
张苍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郑御史的心头,也回荡在值房内外,让一些竖着耳朵偷听的属吏心头剧震。
“那我大秦立《军功爵制》以奖掖将士,意义何在?《秦律》之公平正义,威严何在?!”
他不再看脸色阵红阵白的郑御史,转身对侍立在门口的随从文书沉声下令:
“即刻立案!”
“签发御史传讯令,着渭阳君府家臣稷,三日之内,至御史府接受讯问!”
“另,传唤原告王勇,及相关人证,一并到堂!”
“喏!”文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惶恐,大声应命,转身快步离去。
郑御史看着张苍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摇着头,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值房内外,一片寂静,所有窥探的目光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
与此同时,咸阳宫,永巷戍卫值班房。
年轻的卫尉丞章邯刚刚交接完夜巡的班次,卸下冰冷的甲胄,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军人特有坚毅的面庞。
他接过下属递来的温水,正准备润润干渴的喉咙,就听见两个换防回来的郎官正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御史府那位新晋的张苍张御史,可真是不消停!”
“又怎么了?他不是刚在南郡立了大功回来?”
“立功是立功,可这回捅马蜂窝了!他要把栎阳那边一桩老案子翻出来,被告是渭阳君府上的家臣!”
“渭阳君?!他疯了?为了个泥腿子军汉,去惹宗室?”
“谁说不是呢!刚才御史府那边传讯令都签发了!现在整个御史府都炸锅了!”
章邯端着水碗的手微微一顿,浓黑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喝完水,将碗放下,目光投向窗外御史府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与探究。
“张苍……”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泾河斩龙,南郡破巫,如今回京第一把火,竟直接烧向了宗室?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还是……真如传言那般,身负异术,有所依仗,其志非小?
章邯沉默片刻,对身旁的副手吩咐道:“今日起,多留意御史府那边的动静,尤其是……这位张御史的。”
“喏!”副手虽不解,但毫不犹豫地领命。
章邯重新将目光投向宫墙之外,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看到那个正以一己之力,试图撬动咸阳沉疴积弊的年轻御史身影。
他心中暗忖:这咸阳城的水,看来要被这位新任御史,彻底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