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诉状上的血腥与绝望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张苍便接到了宫中内侍的传召——陛下于章台宫偏殿,即刻召见。
没有耽搁,张苍整理好官袍,将那份羊皮纸诉状小心收入怀中,便随着内侍穿行在巍峨的宫阙之间。
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暗金,廊柱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
与上次受封“查禁特使”时不同,这一次,张苍能清晰地感受到沿途侍卫、宦官投来的目光中,除了以往的敬畏,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凝重。
泾河斩龙的影响,显然已在这帝国心脏引起了更深层次的波澜。
章台宫偏殿,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显寂静。
嬴政并未伏案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大秦疆域图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南方那片标为“南郡”的区域。
他的身影在灯下拉得极长,带着一种孤绝天下的压迫感。
赵高依旧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低眉顺眼。
“臣张苍,参见陛下。”张苍趋步入内,躬身行礼。
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却比以往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没有让张苍久等,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南郡之事,朕已知悉。”他的目光落在张苍身上,“巫神,瘟疫,旧楚遗族,民乱将起……情势之复杂,牵连之广,远非泾河一隅可比。”
他微微停顿,如同暴风雨前的寂静,然后才抛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卿,”嬴政凝视着张苍,一字一句地问道,“此番南下,面对此等局面,可有把握?”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直指核心。这不是在问能力,而是在问决心,问在极端复杂的困境下,能否依然坚持并达成目标。
角落的赵高,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屏息凝神。
张苍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回答“有”或“没有”。
他知道,在这种层级的对话中,简单的表态毫无意义。
他需要阐述的,是逻辑,是战略,是足以打动这位帝王的核心价值。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向嬴政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
“陛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回响,“臣不敢妄言有十成把握。南郡水深,神鬼莫测,人心叵测,皆在预料之中。”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然,臣以为,此事之关键,不在把握几何,而在——必须为之!”
“哦?”嬴政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旨在缔造万世不易之秩序。”张苍的声音逐渐高昂,“然,秩序之基,在于律法!律法之威,在于通行天下,无远弗届!”
他指向身后那巨大的疆域图,手指重重落在南郡的位置:“若因南郡乃故楚之地,巫风炽盛,旧族盘踞,便允许有法外之神凌驾于秦律之上,允许有法外之民借神权而抗国法!则我大秦律法,何谈‘书同文’?帝国秩序,何谈‘天下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