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周围,见其他囚犯要么昏睡,要么漠不关心,才压低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说道:“俺……俺是泾水河畔,张家沟的人。俺们那儿……闹……闹河伯!”
“河伯?”张苍眉头微蹙。
原身的记忆里,各地确实存在一些祭祀水神、山神的民俗,但……
“是啊!”汉子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话语带着哭腔,“那河伯……每年汛期前,都要……都要俺们村献上一个未出嫁的闺女!说是河伯娶妇,不然……不然就发大水,淹了俺们的田地和屋舍!”
张苍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河伯娶妇?这熟悉的桥段……
汉子没有察觉张苍的变化,继续哭诉:“去年轮到俺邻居家,好好的闺女就这么没了……今年,今年轮到俺家了!俺就一个闺女,刚满十四岁……咋能让她去送死啊!”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
“俺没办法……想着凑些钱财,去求里正,求县尊老爷,看能不能用钱帛抵了……或者想别的法子……可俺一个种地的,哪来的钱?俺……俺就昏了头,偷了里正家准备缴税的钱……”
汉子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悔恨交加,“可还没等俺去求情,就被抓住了……判了黥面,罚作徒隶……俺的闺女……俺的闺女可怎么办啊!阿母年纪大了,她们可怎么活啊!”
他伏在稻草上,压抑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耸动。
牢棚内一片寂静。
连那个刀疤脸囚犯也难得地没有出声嘲讽,只是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张苍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活人献祭?在这大秦的疆域之内?依据秦律,杀人者死,更何况是这种邪祀!
“县尊不管?”张苍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管?”汉子抬起头,脸上满是苦涩和麻木,“县尊老爷说了,那是神灵之事,非《秦律》所辖。还警告俺们,莫要触怒河伯,否则大水泛滥,罪责更大……俺们……俺们能怎么办?”
神灵之事,非《秦律》所辖?
这句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张苍心中那片由现代法学理念和秦律知识构成的干柴之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穿透这牢棚的黑暗。沉重的枷锁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神灵?”张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绝望的牢棚中清晰地回荡:
“《秦律》面前,众生平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何来神灵例外?”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仿佛要刺破这愚昧的黑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何况……依我看,这等索取活人献祭、戕害百姓的,根本不是什么庇佑一方的正神!”
“不过是……伪神!”
“伪神”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哭泣的汉子耳边,也炸响在牢棚内所有竖起耳朵倾听的囚犯心中!
那汉子忘了哭泣,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苍,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又仿佛……在看一丝从未想过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张苍不再说话,他重新靠回土墙,闭上了眼睛。
但此刻,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想法,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蔓延。
律法……程序……证据……
既然能用来在人间争一个是非曲直,判定生死罪责……
那么,当对手不再是凡人,而是那些高高在上、被视为禁忌的所谓“神灵”时呢?
他的“法”,他的逻辑,他的信念……
是否……也能如利剑般……
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