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的脸色果然发生了变化。他忠于建文帝,坚信燕王乃是篡逆。如今京城突然陷落,许多官员将领倒戈的速度确实快得异常,他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过疑虑。沈墨的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干燥的柴堆。
他再次仔细打量沈墨,目光中的审视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探究:“你究竟是何人?竟有此见识?”
“晚辈沈墨,只是一游方郎中,恰逢其会罢了。”沈墨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晚辈观前辈面色,似乎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夜不能寐已久。且您左肩旧患,每逢阴雨便酸痛难忍,可是当年着书立说,久坐劳损所致?”
他再次施展“望”诊之术,点出对方身体隐患。这既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增加可信度,也是一种试探和拉近关系的手段。
方孝孺眼中再次闪过讶异。他的确有肩痹之症,多年未愈,且近来确实因国事忧心如焚,失眠严重。眼前这年轻人,竟能一眼看穿?
沉默了片刻,方孝孺身上的凛冽之气稍稍收敛,他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处理伤口。若有虚言,休怪老夫无情。”
这已是默许了他们暂时留下。
书斋内十分简陋,除了满架的书卷,便是简单的桌椅床铺。沈墨立刻为王老五重新清洗包扎伤口,动作娴熟精准,用的仍是那金疮药和正骨草,但手法中蕴含的医理让方孝孺暗自点头。
处理完伤势,方孝孺请沈墨坐下,亲自倒了两杯清水。
“你方才所言,攻心之术,惑人神智…可有实证?”方孝孺沉声问道,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沈墨知道机会来了。他沉吟片刻,道:“实证难寻,对方行事极为隐秘。但晚辈在秦淮河畔,曾嗅到一种奇异香氛,能让人心智昏沉,欲望放大;在施粥棚中,亦见过能将符灰化为噬人蛊虫的手段。其背后,似有一‘八卦闭目’之图案为标记…”他略去了混元仪和自身超常感知的部分,只陈述现象。
方孝孺听得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八卦闭目…闭目…岂非暗喻‘有眼无珠’、‘不辨忠奸’?哼,好大的口气!若果真如此,倒是像极了那些藏头露尾、玩弄人心的宵小所为!”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对燕王得位手段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悲凉:“即便如你所说,如今大势已去,陛下…不知所踪。老夫一介书生,空有浩然气,难挡百万兵,又能如何?”
沈墨看着他,缓缓道:“前辈,刚极易折。浩然正气,非是用于硬碰顽石,而是明辨是非,坚守本心。如今局势诡谲,或许陛下身边,亦有小人作祟,蒙蔽圣听,方有今日之败?若不能涤清妖氛,辨明忠奸,即便他日有心重振,恐亦难免重蹈覆辙。”
他没有直接说建文帝可能也被心蛊影响,那太过惊世骇俗,但“小人作祟”、“蒙蔽圣听”的说法,正好击中了方孝孺这类忠臣最深的担忧和痛点。
方孝孺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墨,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书房内,油灯噼啪作响,一老一少,一为当世大儒,一为穿越医者,在这风雨飘摇之夜,进行着一场关乎信念、手段与未来道路的无声交锋。
良久,方孝孺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眼中多了一丝决断:“你且在此安心养伤几日。外面…老夫这书斋,暂时还无人敢来放肆搜查。”这等于默认了提供庇护。
“多谢前辈!”沈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方孝孺都清楚,这庇护如同暴风雨中的纸窗,脆弱不堪。钦天监的威胁并未远去,而方孝孺自身,在这改天换地的洪流中,又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