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他非但没有如往常般蹙起眉头、面露愠色,反而长长地、仿佛要将胸腔中积郁多年的浊气尽数呼出般,舒了一口无比畅快的气。
他放松了挺直许久的腰背,缓缓向后靠在龙椅宽大的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因长期思虑而时常紧锁的眉心,那笼罩在他眉宇间多日的阴霾与沉重感,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观音婢(长孙皇后小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轻快的语调,将手中的密折往御案上一放,看向身旁端庄而坐的皇后,“你看到了吗?这宫外沸沸扬扬的议论……来得正是时候,简直是恰到好处啊!”
长孙皇后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锦墩上,手中同样捧着一份内容相似的简报,她那历来温婉娴静、此刻却更添几分释然与欣慰的脸上,唇角微微上扬。
含着一抹真切而轻松的浅笑:“臣妾看到了。陛下,这……这或许是上天垂怜,不,臣妾觉得,这更像是杜远那孩子,苦心为丽质,也为我们,铺就的一条最稳妥、最圆满的路啊。”
作为母亲,世间没有人比她更心疼女儿丽质在这场婚约中的挣扎与痛苦。
一边是视若珍宝的女儿那以性命相搏的无声反抗,一边是劳苦功高、血脉相连的兄长家族的脸面与期待,再加上帝王金口已开的承诺与皇家不容有失的威严……这几乎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死局,让她多少个深夜辗转反侧,心力交瘁,却找不到两全之法。
她与李世民一样,被亲情、责任与权势的蛛网紧紧缠绕在中心,进退维谷,痛苦不堪。
如今,杜远巧妙地借孙思邈这块医林丰碑和李恪的亲王身份,用这看似客观、实则威力巨大的“医理”和“数据”,竟将这盘死棋彻底盘活了!
这不再是皇室迫于压力或情感用事而单方面悔婚,也不再是长孙家主动退让损伤百年积累的颜面,而是基于一个更崇高、更普世、更无法反驳的理由——为了下一代的健康与福祉,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家庭悲剧与人伦惨剧!
这个理由,稳稳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契合了天下父母对子女最深沉、最本能的爱护之心,让任何试图非议或阻挠的人,都难以找到立足之地。
他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以“为了丽质长远的幸福考量,也为了长孙家族血脉的昌盛绵延负责”这样光明正大的名义,顺理成章地、甚至可以说是风风光光地解除这桩束缚了太多人的婚约,而无需承受过多的舆论诘难和政治反噬。
“杜远此子……真乃朕的福星,亦是丽质的福星啊!”李世民感慨万千,语气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庆幸,以及一种对人才由衷的欣赏。
“他不仅屡献强国富民之奇策,如今,更是以这等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解了朕与皇后心头最大的痼疾。这份人情……朕记下了,重重地记下了。”
长孙皇后闻言,轻轻起身,走到丈夫身边,伸出温软的手,覆在他因长期批阅奏章而略带薄茧的手背上,柔声道:“是啊,陛下。如此一来,我们这颗始终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放下了。总算……能给丽质一个她想要的未来了,对兄长那边,也算有了一个最能保全双方颜面的交代。这压在心头数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巨石,总算是……挪开了。”
帝后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历经磨难终见曙光的欣慰与轻松。
殿内沉郁的气氛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变得温馨而祥和。
困扰他们多时、几乎成为心病的那道难题,眼看就要在这股凭借“科学”与“理性”之名席卷而来的东风下,迎刃而解。
此刻,他们对杜远的观感,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君臣知遇,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对子侄辈的感激与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