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啊……”他放下手中那支蘸饱了墨的狼毫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几乎是瞬间,他的脑海中便清晰地浮现出高桥马鞍、双边金属马镫、以及保护马蹄的铁制马蹄铁——这被后世称为“马具三宝”的简易却划时代的装备图样。
这些东西,技术门槛并不高,以大唐目前的工艺水平完全可以大规模制造,却能极大幅度地提升骑兵的作战稳定性、控马能力、长途行军舒适度,并能有效减少战马蹄部的磨损和伤病,直接提升战马的服役年限和利用率。
对此,他早有准备,甚至利用将作监的资源和杜家村的便利,已经秘密小规模试制、试用了一批,效果之显着,远超预期。因此,对于解决这个所谓的“难题”,他胸有成竹。
真正让他心头泛起波澜,感到一丝烦躁与冰凉的,是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长孙无忌。
“老孙啊老孙……”杜远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村民们正热热闹闹地搭建彩棚,悬挂灯笼,空气中弥漫着喜庆与忙碌的气息。
然而,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带着几分追忆,几分惋惜,更有几分被背叛般的冷意。他想起了以前,长孙无忌偶尔会借着探望儿子长孙涣的名义来到杜家村,虽然总是端着国公的架子,言语间不乏试探与算计,但两人至少还能坐在一处,就着几样小菜,聊上几句朝堂趣闻或天下大势。
那时候,他甚至能像私下里称呼李世民为“老李”一样,带着几分戏谑,半真半假地唤他一声“老孙”。彼时,虽然各自立场不同,利益诉求有异,但至少表面还能维持着一团和气,甚至有几分心照不宣的“合作”默契。
“我给长孙家的好处,难道还少吗?”杜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般膈应。
通过长孙涣这个渠道,他有意无意地让长孙家参与、投资了诸多利润丰厚的新兴产业,从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到清洁护肤的香皂,再到如今影响力日益扩大的报纸发行网络……哪一样没有让长孙家赚得盆满钵满?他自问,在“利益均沾”这一点上,从未亏待过这位看似紧密的“合作伙伴”。
可如今,为了丽质的婚事,为了那未来可能影响到皇权传承与外戚地位的核心利益,这位曾经的“老孙”,显然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他视为了必须彻底铲除的绊脚石、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联合世家势力,在朝堂之上公然发难,就是要将他高高架起,放在众目睽睽之火上炙烤。此事若成,功劳未必能全记在他杜远头上,世家自有分润之法;若是不成,或是效果未能立竿见影达到某些人的预期,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弹劾奏章与铺天盖地的讥讽嘲笑。
“何必呢……”杜远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低声自语,“本是互利共赢,和气生财,难道不好吗?”
但他心底也无比清楚,在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关乎家族百年兴衰的核心利益(比如未来的皇位归属、长孙家作为外戚的显赫地位)面前,那些通过商业合作获得的“钱财”,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以随时被牺牲。长孙无忌此举,已是旗帜鲜明地要与他死磕到底,再无转圜余地。
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窗棂的手背。王萱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清晰的担忧,柔声问道:“远哥,可是朝中之事……颇为棘手?”
杜远回过神来,收敛起脸上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反手将她微凉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棘手倒谈不上,解决的办法是现成的,东西也早已备下。
只是……有些人,有些路,终究是理念不同,无法同行,走到了分岔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审时度势的冷静,“不过,眼下还远未到彻底撕破脸皮、兵戎相见的地步。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那一丝和气,就尽量维持吧。
毕竟,长孙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于朝堂上下,此时若公然决裂,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明日上朝,且看他们如何出招,我再见机行事便是。”
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明日朝会,还是要给长孙无忌和那些世家集团保留几分颜面,至少表面上要表现得愿意合作,顾全大局。他会顺势将早已准备好的“马具三宝”作为解决战马损耗与提升骑兵战力的核心方案提出来。
若能借此东风,推动大唐全军进行装备更新换代,实实在在提升国防军力,于国于民,倒也是一桩好事。至于长孙无忌领不领这份情,是否会就此罢手,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然而,杜远心中比谁都更清楚,经过李丽质这场生死风波,他与长孙无忌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窗户纸已被彻底捅破,那道深深的裂痕已然无法弥补,更无愈合的可能。
未来的朝堂之上,围绕权力、利益与新旧观念的碰撞,明枪暗箭,风雨波折,恐怕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凶险。眼前这场因战马而起的朝议风波,不过是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一次小小的预演与试探罢了。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