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皇家的恩赏与喜悦,并非能抚平所有人的心绪。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传到了在杜家村悠然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李渊耳中。这位早已不理政务、含饴弄孙的老人家,先是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宝贝孙女李丽质,竟因听闻杜远婚讯而郁结于心,气疾爆发险些香消玉殒,已是急得捶胸顿足,又气又心疼。
随后更详细的密报传来,得知竟是杜远用了“极其不堪”、“有伤风化”的方式才将孙女从鬼门关拉回,而自己的皇帝儿子李世民,当时竟因此暴怒,险些拔剑杀了这救命恩人!
李渊顿时勃然大怒,气得花白的胡子都一根根翘了起来,当场就将手中把玩的一对玉核桃摔得粉碎!他立刻派了身边最得力、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内侍,快马加鞭,星夜赶回长安皇宫,径直闯入立政殿,当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面,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毫不客气地、几乎是原话传达了他的雷霆之怒:
“李世民你这混账小子!(他气急了直接喊名字)你是怎么既当爹又当皇帝的?!啊?!丽质丫头差点就没了!是杜远那小子拼着自己名声不要、性命不顾,用那种没法子的法子从阎王爷手里硬抢回来的!
你不说感激戴德,还差点把救了你女儿性命的功臣给砍了?!你脑子里装的是糨糊还是马粪?!还有那长孙家,丽质丫头明明不愿意嫁,你当时默许个什么劲?非要把我宝贝孙女逼死了,你才称心如意是不是?!
老子今天把话给你放在这儿!丽质的婚事,你要是再敢不问她的心意乱点鸳鸯谱,老子明天就亲自回长安,用这龙头拐杖敲你的脑袋!杜远那小子,你给我护好了!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掉了一根汗毛,老子唯你是问!听见没有?!”
这一顿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的臭骂,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李世民浇了个透心凉,噎得他面红耳赤,胸口剧烈起伏,却又在盛怒的父亲面前,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捏着鼻子,连连躬身保证:“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一定妥善处理,定会护杜远周全……”
而与皇宫中这复杂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国公府内,那几乎能凝结成冰的低气压。
长孙无忌独自坐在书房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掌握的讯息虽不完整(宫中严密封锁了杜远急救的具体细节)。
但拼接起来的事实已足够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熊熊燃烧的愤怒:李丽质因杜远要成亲而悲痛欲绝以致病危;杜远闯入宫中“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救活了公主;陛下不仅未加怪罪,反而重赏了杜远的未婚妻王萱!而丽质公主苏醒后,对下嫁长孙冲一事,态度似乎比以往更加坚决和抗拒!
这一连串的事件,在外人,甚至在他自己看来,都形成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导向:仿佛是他长孙家倚仗权势,非要强娶公主,逼得公主以死明志!而杜远,则成了那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拯救公主于水火的英雄!他长孙无忌和儿子长孙冲,反倒成了背后小人,里外不是人!
“杜!远!” 长孙无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间阴冷地挤出这个名字,握着上好定窑白瓷茶杯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那茶杯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最终“啪嚓”一声,彻底碎裂开来!
锋利的瓷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名贵的紫檀木书案上,留下刺目的污渍,而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一股炽烈而阴毒的恨意,如同沼泽地里疯长的毒藤,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此子不除,他长孙无忌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之上?
冲儿的婚事岂不真要沦为长安城最大的笑柄?更重要的是,杜远此人所展现出的惊人能力、圣眷优渥以及那完全不受掌控的变数,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这些依靠传统根基、盘根错节的勋贵集团的地位和核心利益!
“你救了公主?博得了圣心?得了封赏?很好……很好!” 长孙无忌眼神阴鸷如鹰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且让你再得意逍遥几日。待到那‘战马’之事爆发,我看你还能否笑得出来!届时,今日之辱,阻婚之仇,新账旧账,咱们一并彻底清算!”
他将对皇帝决策摇摆的不满、对妹妹长孙皇后可能态度的猜疑、对儿子长孙冲不争气的失望与焦躁,全部转化为了对杜远个人最直接、最刻骨的仇恨。
一场更加隐秘、更加激烈、目标直指杜远的政治风暴,已然在他心中酝酿成型,毒牙毕露,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发出致命一击。而那个远在杜家村,正沉浸于新婚喜悦与田园宁静中的杜远,对此却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