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越说越激动,胸口微微起伏,苍老的面庞因愤怒而泛起一层红晕。他倏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紧紧盯住杜远:“杜小子!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你救太子的腿,就是保住大唐江山的稳定!就是大功一件!”
“裴寂他们,不过是日薄西山,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时?!你给朕挺直腰杆,安心做你该做的事!有朕这把老骨头在一天,就还轮不到他们在那里兴风作浪!”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透出一丝当年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若是世民那边,迫于压力一时难以决断,或者那些老匹夫还有什么更阴损下作的手段使出来,你无需忍让,立刻来报与朕知!”
“朕虽然禅了位,在这杜家村别院颐养天年,但朕说的话,在朝堂上,在那些老家伙心里,多少还有些分量!真把朕逼急了,朕就摆驾回长安,亲自去两仪殿上坐坐,倒要问问裴寂、萧瑀,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太上皇!还有没有大唐的江山社稷!”
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杜远一颗最强的定心丸,表明了李渊将不惜以自身威望,全力支持杜远,对抗守旧势力。
李渊的震怒,并非仅仅源于对裴寂等人“忘恩负义”的失望。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那段他一生都不愿触碰、却永远刻骨铭心的惨痛记忆——玄武门之变。
那场发生在宫门之内的流血政变,手足相残,父子离心,是他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是辉煌大唐起点上的一道狰狞疤痕。
如今,他从杜远的描述中,敏锐地嗅到了类似的气息:功勋老臣结党营私,皇子(魏王泰)被卷入储位之争的漩涡……这仿佛噩梦重演的征兆,触动了李渊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厌恶。
他绝对无法容忍,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次看到子孙后代重蹈覆辙,陷入权力倾轧的血腥泥潭。
因此,当杜远顺势将他如何与魏王李泰深夜密谈,如何利用李泰对地理学的浓厚兴趣,巧妙引导其将精力转向主持全国道路勘察、编纂地理图志等宏大而有益的实务工程,从而化解其潜在的夺嫡野心之事,坦诚相告时。
李渊脸上的怒容瞬间被一种极度的惊愕、继而转化为难以言喻的复杂欣慰所取代。
他怔怔地看了杜远半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能量与智慧。
良久,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重新坐回榻上,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好小子!你……你做的这件事……其意义,其功德,或许……比治好承乾的腿,更让朕……心安啊!”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泰儿那孩子……聪明,有才学,像他父亲年轻时。”
“可正是因为这聪明,才让朕更担心!朕就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权势迷了眼,走了歪路,像……像他那些不省心的叔伯一样,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你能因势利导,把他这匹可能脱缰的野马,引到一条利国利民的正道上去,让他去做些实实在在的功业。”
“而不是整天盯着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杜远啊杜远,你这是替朕,替世民,替我们李家,消弭了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塌天大祸啊!”
李渊再次看向杜远时,目光中已不仅仅是赞赏,更添了几分托付般的郑重与信赖:“你做得对!非常好!就要这样!以后有什么利国利民的新奇想法,尽管放手去试!有什么能让他们兄弟和睦、朝堂安稳的良策,尽管放手去做!朕,支持你!需要朕这把老骨头在后面为你摇旗呐喊、撑腰壮胆的时候,绝无二话!”
得到李渊如此明确、坚定甚至带有情感共鸣的支持,杜远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夕阳的余晖透过廊前的竹影,斑驳地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温暖而宁静。
杜家村的这片天地,仿佛一个坚实的堡垒,而堡垒中这位看似闲云野鹤的太上皇,已然成为杜远应对未来一切风浪的、最强大的隐性后盾。
这股源自乡野的清新力量,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而深刻地影响着大唐帝国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