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举起一个金黄的玉米棒子:“再说这玉米!它倒是不那么怕冷,但它怕潮!收回来,不能急着脱粒!得先把它的外皮剥开一些,但不能全剥光,要像编姑娘家的辫子一样,把它们几十个一串,牢牢地拴起来!或者直接编成大长辫子!然后,就给我挂起来!挂在屋檐下,挂在通风棚里,哪里太阳好、风畅快,就挂哪里!必须晒!狠狠地晒!晒到它们硬得能砸晕偷嘴的麻雀,晒到咬一口能崩掉牙,那才算干透了!这时候才能放心地把粒搓下来,存在干燥的、垫得高高的粮囤里,严防死守,绝不能让潮气靠近!”
他讲得极其具体,每一步、每一个要点、甚至为什么这么做,都用最朴实易懂的语言解释得清清楚楚。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有的拿出炭块在木片上记,有的互相小声叮嘱,生怕漏掉一个字。
讲解完了所有储藏要领,杜远看着满场堆积如山的粮食,看着乡亲们脸上那纯粹的喜悦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心中百感交集,一股深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格外庄重,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与力量,朗声吟诵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短短四句,二十个字,语言朴素到了极致,没有一丝一毫的雕琢,却像一把无形而精准的重锤,瞬间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人内心最柔软、最深刻的地方!它将日复一日的暴晒、无休止的弯腰、汗水浸透衣衫的酸楚、泥土嵌入指甲的艰辛……所有难以言说的劳作之苦,全部凝聚成最具冲击力的画面和锥心刺骨的情感!
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打谷场,霎时间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所有村民,无论是皱纹里嵌满岁月风霜的老者,还是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壮年,无论是手掌粗糙的妇人,还是尚且懵懂的孩童,全都怔在了原地。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没读过书,听不懂华丽的辞赋,但这首诗,每一个字都像他们亲手种出的粮食一样,实实在在,重重地砸在他们的心坎上!那正午毒辣日头的灼痛,那汗水滴入泥土的瞬间,那每一口吃食的来之不易……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二十个字说得透透彻彻,引起了灵魂最深处的轰鸣!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汹涌而来的、无声的共鸣与巨大的感动。许多老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们古铜色的、布满沟壑的脸颊,他们一辈子埋头土地,从未想过自己这份艰辛,能被如此理解、如此尊重、如此深刻地表达出来。壮年汉子们沉默着,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农具,指节发白。妇人们则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孩子搂得更紧,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而一旁的李世民、房玄龄和程咬金,则再一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灵魂冲击!
如果说亲眼目睹那恐怖的产量是对他们认知的颠覆,那么听到这四句诗,便是直击他们心灵和灵魂的震撼!
李世民手中吃剩的半块红薯“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猛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骇然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年。这首诗……如此平白,却又如此深刻!它道尽了农耕之艰,申明了粮食之贵,蕴含着对民生疾苦最深切的体察和悲悯!这绝不是一个十二岁、居于山野的少年能有的感悟!这杜远,不仅有经天纬地之奇才,更怀着一颗体恤万民的仁德之心!这…这简直是圣贤之资!
房玄龄更是激动得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颌下的胡须簌簌而动。他反复咀嚼着那最后两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妙啊!至简至深,感人肺腑,足可传诵千秋万代!陛……东家!此子……此子乃天降圣贤!国士无双啊!”他情绪激荡,差点再次失口,连忙掩住。
就连一向粗豪不文的程咬金,此刻也完完全全听懂了这首诗的意思。他想到自己以往在军中间或浪费粮食的行径,一张黑脸竟不由得涨得发紫,讪讪地搓着手,低声嘟囔道:“这娃娃……这话说得……真他娘的在理……俺老程以后……可得省着点儿……”
杜远看着众人巨大的反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首诗的劝诫效果应该不错,能让大家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丰收成果。他却丝毫不知,自己这“随口”引用的诗句,给身旁那三位身份特殊的“商人”,带来了何等惊天动地的震撼与冲击。
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看着杜远,眼神无比复杂,震惊、狂喜、赞赏、决心……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坚定。此子,身系国运,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必须请出山,必须为大唐所用!这个念头,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比泰山还要沉重,比金石还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