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没有跑。
他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牧羊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很平静，甚至带着点释然的笑容。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枪。
他看向林锋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林锋读懂了。
他说的是：『锋子，值了。』
然后，他转回头，看着牧...羊人，眼神变得无比平静。
『来吧，杂种。』
牧羊人举起了他的利爪。
不要！
林锋在心中狂吼，他拼命地想要驱动身体，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想起了新兵连，伍六一那张臭屁又较真的脸。
他想起了草原五班，伍六一默默地陪着他和许三多修路，手上全是血泡。
他想起了钢七连，伍六一为了保住连队的荣誉，在演习中不要命地冲锋。
他想起了自己曾对伍六一说过，要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去最好的医院，把他的腿彻底治好。
伍六一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说：『行啊，锋子，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林锋的眼睛变得血红，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他从玻璃碎片中撑起了身体！
『住手！』
他嘶吼着。
但，已经晚了。
牧羊人的利爪，已经挥下。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伍六一，在最后一刻，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没有躲，也没有格挡。
他迎着那只利爪，主动扑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胸膛，撞上了那只利爪！
同时，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和那只已经骨折的手臂，如同两条铁链，死死地缠住了牧羊人的腰！
他的双腿，也盘住了牧羊人的下盘！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
『呃……』
牧羊人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濒死的蝼蚁，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和意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利爪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身体，但他也被死死地锁住了！
『你……找死！』
牧羊人怒吼，另一只手化作重拳，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伍六一的后背上！
『砰！砰！砰！』
每一拳，都让伍六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鲜血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涌出。
但他没有松手。
他的双臂，反而越收越紧，紧到骨骼都在发出呻吟。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林锋，脸上带着一个无比灿烂的，混杂着鲜血和解脱的笑容。
『锋子！』
他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就是现在！动手！』
『为了死去的兄弟们！动手啊！』
林锋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在重击下身体已经不成样子的伍六一，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最后光芒的眼睛。
『系统！』
林锋在心中怒吼。
『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救他！』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动。
『目标生命体征正在快速消逝……已……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
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林锋的心脏。
『锋子……』
伍六一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却依旧清晰。
『替兄弟们……活下去！』
活下去……
是啊，要活下去。
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悲伤。
林锋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左肩的剧痛似乎已经消失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匕首。
那把，刚刚刺穿了牧羊人脸颊的匕首。
他看着被伍六一用生命锁住的怪物，看着那个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只知道疯狂攻击的怪物。
牧羊人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动作，毫无防备地暴露了出来。
『目标核心暴露！』
『致命一击窗口：三秒！』
系统的提示音，在林锋听来，如同天籁。
他动了。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技巧，所有的意志，都汇聚在了这一步，这一刺上！
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
他能看到牧羊人那双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冲来的身影。
他能看到伍六一的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
噗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没柄而入。
正中心脏。
整个世界，安静了。
牧羊人疯狂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处的刀柄。
他体内的金色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个小小的伤口处疯狂地宣泄而出。
他身上的肌肉开始萎缩，皮肤上的金色纹路迅速黯淡下去。
『不……可能……』
他的嘴里，发出了漏气般的声音。
『我……是……神……』
他高大的身躯，缓缓地，向后倒去。
轰然倒地。
随着牧羊人的倒下，缠在他身上的伍六一，也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滑落下来。
『六一！』
林锋冲了过去，在他倒地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六一！撑住！我带你出去！我们回家！』
林锋语无伦次地喊着，他想用手去堵伍一胸口那个巨大的血洞，但鲜血却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怎么也堵不住。
伍六一的身体，正在快速变冷。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林锋焦急的脸，忽然笑了。
他的眼神，没有看着林锋，而是穿过了他，望向了上方的天花板。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的眼睛里，却映出了一片温暖的光。
『别吵……锋子……』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看见……家了……』
他看见了老家的那片田埂，看见了夕阳下袅袅的炊烟。
他看见了钢七连的营房，看见了史今班长在对他笑，看见了许三多，看见了成才，看见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在对他招手。
『我……回家了……』
他握着林锋胳膊的手，无力地滑落。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幸福的微笑。
房间里，只剩下林锋抱着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自己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声。
头顶的水泥块开始剥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地下基地都在轻微地颤抖，预示着最后的毁灭即将来临。
林锋没有理会，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伍六一的身体背到自己身上，用战术背带将他牢牢固定住，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走了，六一。』他低声说，『我们回家。』
他迈开脚步，走出了那间房间。
通道里，猴子、石头和陈然正靠在墙边喘息，他们身上挂着彩，脸上满是硝烟。看到林锋背着伍六一出来，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猴子的嘴唇哆嗦着，第一个冲了上来。
『锋哥……六一哥他……他只是累了，对不对？』
林锋没有停下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任务完成了。』
『我操！』猴子双眼通红，猛地转身，就要往基地深处冲，『老子回去宰了那帮狗娘养的！』
石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像铁钳一样箍住他。
『你他妈冷静点！』
『冷静？』猴子奋力挣扎，脖子上青筋暴起，『你让我怎么冷静！六一死了！孤狼也死了！你让我怎么他妈的冷静！』
『够了！』林锋的吼声，第一次带着失控的怒意，『都给我闭嘴！』
猴子和石头都愣住了。
林锋缓缓转过身，背着伍六一冰冷的身体，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想给他们报仇吗？』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给出了答案。
『那就活着离开这里。』林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们的债，我们一笔一笔地讨回来。现在，走！』
陈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上面的数字正在飞速倒数。
『还有两分钟！快！』
众人不再犹豫，护着林锋，沿着来时的血路，向着地面冲去。
身后，爆炸声开始连成一片，巨大的气浪从背后袭来，将他们狠狠地推了出去。
摔倒在地的瞬间，林锋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背上的伍六一。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爆炸的轰鸣，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报告你们的位置！』
是高城。
陈然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通讯器嘶吼道：『头儿！我们出来了！在预定接应点东南方向，大概两公里！』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伤亡情况。』高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然看了一眼林锋背上的伍六一，又看了看周围幸存的战士，喉咙哽咽了一下。
『……伤亡……很大。』
又是一阵沉默。
『原地待命，建立防线。』高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去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