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堂所在的镇子在夕阳里冒着炊烟,陈平安牵着江雪凝的手往街口走时,看见林九正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映着他眼角的皱纹。李守一抱着罗盘带在旁边转圈,嘴里念叨着 “终南山的煞气值降到三了”,看见他们过来,突然指着街口的新招牌:“张医生的西医馆开张了!”
那块红漆招牌在暮色里很显眼,“启明医馆” 四个字写得方正,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莲花,和江家的标记有几分像。陈平安走近时,听见馆内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艾草香 —— 张启明居然在窗台上摆了盆还阳草,叶片上的露珠在灯笼下闪着光。
“进来坐。” 张启明穿着件干净的白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疤痕,正是矿洞里被锁链勒出的印子。他正在给个孩童包扎伤口,动作轻柔,镊子夹着棉球的手势,竟有几分像在操作道术法器,“终南山的事,多谢了。”
江雪凝的阴阳眼在此时亮了亮,金纹扫过医馆四壁,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木箱,箱口贴着黄符,符上的朱砂泛着微弱的红光:“是阴煞教的资料?” 她指尖轻点木箱,符纸发出嗡鸣,“你把总坛的典籍全运出来了?”
“烧了大半,剩下这些有用的。” 张启明包扎完伤口,往孩童手里塞了颗糖,看着孩子跑出去,才转身打开最上面的木箱。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卷宗,封皮上写着 “炼尸术图谱”,却用红笔打了个叉,“昨天交给了道门的巡检使,从赵千岳到赵山河的罪证都在里面,够他们钉死阴煞教了。”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从腰间滑出来,剑穗扫过卷宗,朱砂在封皮上留下道红痕:“你曾祖父的《炼尸秘要》呢?那可是阴煞教的根。” 他往张启明怀里看了看,“别告诉我你烧了,那玩意儿留着能当证据。”
“没烧,也没交。” 张启明从柜台下抽出本线装书,封面已经磨损,边角用浆糊补过好几次,“我把里面的邪书全划了,只留了草药图谱。”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还阳草的形态,批注着 “性温,解尸毒”,“曾祖父当年也是学医的,只是走岔了路,这些草药知识,不该跟着阴煞教一起烂掉。”
陈平安的左掌突然发痒,还阳草芽顺着纱布探出来,往《炼尸秘要》的方向倾斜。他这才发现书页间夹着片还阳草干,正是周玄通在矿洞里种的那种:“你认识这草?”
“小时候在曾祖父的药圃见过。” 张启明的指尖抚过草干,眼神柔和了些,“他说这草能赎他半世罪孽,只是那时候我不懂。” 他突然往陈平安手里塞了个信封,“给你的,等我走了再看。”
“你要走?”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指向西方,天池水银泛着白光,“是去西边?那里有西医堂,上个月还来镇上招人。”
“嗯,去兰州。” 张启明将最后一箱卷宗搬到门口,等着巡检使的人来取,“这边的医馆交给徒弟了,他是个孤儿,手脚干净,比我适合守着这镇子。” 他抬头望了眼玄正堂的方向,“周师叔的牌位立了吗?我想去磕个头。”
“明天立,你要是不急,等立了牌位再走。” 林九往烟锅里填了把烟丝,“当年在断指堂,你曾祖父还教过我认草药,说起来,你得喊我声师叔。”
张启明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往玄正堂的方向鞠了一躬。夜色渐浓时,巡检使的马车到了,他亲手将木箱搬上车,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口,才转身对陈平安说:“西医救不了被煞气侵体的人,但能救被刀砍伤、被雨淋病的人。” 他指了指医馆的招牌,“我想用这种方式,赎家族欠下的债,或许慢,但踏实。”
江雪凝的阴阳眼在此时穿透医馆的墙壁,看见张启明的行李里裹着块莲花玉佩,正是江家姑姑在祭坛扔给他的那块:“姑姑的玉佩,你留着吧。” 她的声音很轻,“江家不欠阴煞教什么,你也一样。”
张启明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突然红了眼眶。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个小瓷瓶,往陈平安手里塞:“里面是还阳草籽,终南山的地脉净化后长的新籽,比老的药效强三倍。” 他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左掌好好养,别辜负了周师叔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