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屋檐,发出连绵不绝的淅沥声,为边境山区这个隐秘的营地笼罩上一层潮湿而阴郁的气氛。白日的喧嚣和戒备似乎也在这雨声中稍稍沉寂下来。陈默被林枭身边那个沉默的保镖“黑熊”叫到首领居住的那栋最大的木屋时,心里已经有所预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酒香。
木屋内部比陈默想象的要简朴,但也更显厚重。实木的家具,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地板,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苍茫的水墨山水画,唯一显得现代的是角落里的高级音响,正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曲。林枭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主位,而是斜靠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漆黑山林。
他示意陈默在旁边的沙发坐下,黑熊无声地退到门外,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下音乐声、雨声,以及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喝点?”林枭没有回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谢谢枭哥,我伤还没好利索,医生嘱咐忌口。”陈默谨慎地回答,选择了一个稳妥的理由。在这种情境下,保持清醒至关重要。
林枭嗤笑一声,带着些许酒后的慵懒和嘲弄:“医生?在这里,我就是医生,生死都由我说了算。”但他并没有强求,只是仰头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陈默注意到,林枭今晚的状态很不一样。平日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冷硬外壳,似乎被酒精和这阴郁的雨夜撬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底下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中式褂衫,而是一件深色的羊绒衫,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枭雄的戾气,多了几分落寞。
“陈默,你跟我时间不算长,但经历的事不少。”林枭终于转过头,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朦胧,但深处那抹锐利并未完全消失,“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充满了试探。陈默心念电转,面上却保持平静:“枭哥雄才大略,手段非凡。我能有今天,全靠枭哥提拔。”
“套话。”林枭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这里没别人,说点实在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林枭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陈默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种更显真诚的回应方式:“在这个行当里,仁慈活不久。枭哥能建立起这么大的家业,自然有您的道理。”
“家业……”林枭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又投向了窗外的雨幕,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是啊,家业……可什么样的家,才算个家?”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陈默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大提琴的声音低沉呜咽,像是在为某个逝去的灵魂哀悼。
“我年轻的时候,也在别人手底下做事。”林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怀念的语气,“那时候,还不是‘新塔寨’,就是‘塔寨’,一个名字,一个地方,一群人。我们的首领,我们都叫他……‘龙叔’。”
陈默心中一震,知道关键的信息可能要来了。他调整呼吸,让自己像一个纯粹的倾听者。
“龙叔……”林枭的眼神迷离,仿佛穿越了时光,“他是个真正的枭雄,不像现在有些人,只会打打杀杀,上不得台面。他讲义气,重规矩,对手下的兄弟没得说。他常跟我们讲,‘塔寨’不是一个窝点,是一个家族,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外面抛弃的,在这里,我们互相就是亲人。”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崇敬,这是陈默从未在林枭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他教会我很多东西。”林枭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只是怎么走货,怎么对付警察,更多的是怎么做人,怎么驭下。他说,做我们这行,刀头舔血,信誉比命还重要。背叛,是唯一不可饶恕的罪。”
“那时候的‘塔寨’,拧成一股绳,在整个金三角,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那是真正的辉煌。”林枭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醉,但随即,那丝沉醉迅速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可惜啊,再坚固的堡垒,也怕从内部烂掉。”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酒杯重重顿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后来,来了一个人,一个很会来事,很得龙叔信任的‘兄弟’。”林枭的语调变得森寒,“他撺掇龙叔开辟新线路,说服龙叔把更多的权力下放给他。龙叔信任他,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