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已收到。关于码头区线路变更和西街新渠道的初步分析，已反馈至备用缓存。”雷战公事公办地说道，语速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
“明白。”陈默应道，“我会跟进。”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电流声滋滋作响，仿佛在填补着言语之间的巨大空白。
终于，雷战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克制，但陈默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复杂如漩涡的情绪：“关于……上次任务目标‘清理’的后续。”
陈默的心猛地一紧，握着鼠标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他等待着。
“内部……已启动对此次‘牺牲’事件的审查程序。”雷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标准流程。需要确认行动必要性、信息泄露风险评估，以及……执行者的心理状态评估。”
“心理状态评估”。
这六个字，像六根冰冷的针，刺入陈默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到，在某个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一些穿着制服、面容严肃的人，正在对着报告，分析他在处决“山鹰”时的“表现”，评估他是否因此产生了心理创伤，是否还适合继续执行如此高危的潜伏任务。
一种混合着荒谬、悲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在他心底升起。他们坐在安全的后方，用条条框框和冰冷的程序，来审视和评判他那在地狱中做出的、撕心裂肺的抉择？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
“……明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滚草，“接受审查。”
雷战那边沉默了更长时间。他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或许是想安慰，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电流噪音所淹没。
“保持既定联络频率。一切以自身安全为最高准则。”雷战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公事公办，但那丝难以消除的寒意，却愈发清晰。
“明白。”陈默重复道。
没有道别，加密频道被干脆利落地切断。耳机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陈默缓缓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山鹰”平静就义的目光，与雷战那克制而冰冷的声音，交替浮现。
审查……心理评估……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程序。是为了确保行动的最终胜利，也是为了……某种程度上，保护他。
但他依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和寒冷。
他失去了一个未曾谋面的战友，手上沾染了同志的鲜血，内心世界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边缘。而此刻，他还要面对来自自己人那边的、冰冷的审视和评估。
他与雷战，那个曾经可以性命相托的战友，如今虽然恢复了通讯，但那道裂痕，已然深可见骨。信任或许还在，但那份毫无保留的默契与温暖，却已蒙上了难以消除的阴影与寒意。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
忏悔是无声的，隔阂是冰冷的，前路是漫长而孤独的。
但他不能停下。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着电脑冰凉的外壳，仿佛在触摸那座建立在废弃车辆堆积场、存在于他心中的无形墓碑。
他必须走下去。带着罪孽，带着伤痛，带着这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无处不在的孤立，继续在这染血的阶梯上，向上攀爬。
直到……要么坠落，要么，将这冰冷的王座，连同其下的所有罪恶，一同掀翻，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