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汇报过程，阿泰都焦躁地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嘴唇翕动，似乎想补充一些对自己有利的细节，或者隐晦地指出陈默某些“可疑”之处（比如陈默在交火中看似“消极”的射击位置），但在林枭那绝对的气场压制下，他最终没敢贸然插嘴，只能不时用凶狠的眼神剜着陈默。
当陈默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厅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那“嗒……嗒……”的敲击声也停止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束惨白的冷光，似乎都变得更加刺眼。
“你记得很清楚。”良久，林枭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经过冰水淬炼的解剖刀，似乎要一层层剥开陈默的皮肉，直窥其灵魂深处，“连某段河道具体的水流速度，和岸边一棵不起眼的歪脖子树都注意到了。”
这句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质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
陈默微微低头，姿态谦恭，声音平稳地回答：“枭爷吩咐要详细汇报，我不敢有丝毫遗漏。”他将功劳或者说“专注”，完全归因于对林枭命令的绝对服从。
“很好。”林枭点了点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捉摸的弧度，那或许可以称之为笑意，但出现在他疤痕纵横的脸上，却只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看来，你确实是个心思缜密、可用之才。”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脸色铁青的阿泰，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山魈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集团里，需要能做事、也会做事的人。”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虽然隐约有所预感，但当真从林枭口中说出时，依旧在寂静的大厅里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阿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因极度的愤怒和嫉恨而涨得通红。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怀疑和审视，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林枭这话，几乎是在明示，准备让这个来历不明的“阿默”接替山魈，成为集团内部一个新的、拥有实权的小头目！这无疑是在阿泰本就旺盛的妒火上，又泼下了一大桶热油！
陈默心中却无半点欣喜若狂，反而警铃大作，警惕性提升到了顶点。林枭这番看似“重用”的举动，与其说是提拔，不如说是一把涂抹了蜜糖的锋利匕首，是一招极其高明的驱虎吞狼和引蛇出洞！这几乎是将他直接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上。一方面，这会立刻将他推到阿泰和其他潜在竞争者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来自内部的明枪暗箭将会防不胜防。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控制和观察——将他放在更显眼的位置，给予一定的权力和活动空间，看他是否会因此放松警惕，是否会急于与外界联系，是否会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更多“可疑”的举动。
这绝非吉兆，这是一个更加危险、更加精致的陷阱。
陈默脸上迅速浮现出适当的、受宠若惊却又带着一丝惶恐不安的神情，他连忙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谦卑：“谢枭爷看重！我……我阿默一定尽心尽力，为枭爷办事，万死不辞！”他将一个骤然得到重用的小人物的惊喜与忐忑，演绎得淋漓尽致。
“下去吧。”林枭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阿泰，你也出去。”
两人依言退出那间压抑得令人呼吸困难的圆形大厅。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阿泰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充满恨意的冷哼，一句话也没说，猛地一拂袖，带着一身几乎要实质化的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如同重锤敲打在陈默的心上。
陈默独自一人，走在返回那间拥挤肮脏宿舍的路上。集散点内部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仿佛灌满了铅块。
林枭没有立刻对他下手，反而给予了看似光明的前途和“重用”，这绝非意味着信任，恰恰相反，这更像是一种缓兵之计，或者是一种更残忍、更富有耐心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林枭在等待，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走入陷阱一样，等待他犯错误，等待外部力量因为“水线”信息而采取行动，等待一个能够一击致命、不容辩驳的证据出现。
而他与远在千里之外、主持这次行动的雷战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敌人重重叠叠的封锁与监视，却需要达成一种极致的、无声的、超越言语的默契。他无法传递消息，不能告知雷战自己正身处一个精心布置的晋升陷阱，不能说明“水线”探路背后的杀机。而雷战，在收到他之前传递出的那个坐标后，也绝不能轻易采取行动，必须在这种极度的不确定性和信息匮乏中，艰难地判断他的处境、意图，以及这条“水线”背后可能隐藏的层层阴谋。
这种默契，建立在过往无数次生死与共、在枪林弹雨中淬炼出的绝对信任基础之上。他们了解彼此的思维模式，信任对方的能力和决心。但这种默契，在此刻，也脆弱得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一点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任何一方的误判——无论是他错误地理解了林枭的意图，还是雷战在时机不成熟时贸然行动，亦或是错过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透集散点简陋棚屋的缝隙，望向外面那片被探照灯的光柱不时划破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那冰冷的光束，如同在林枭掌控下舞动的囚笼栅栏。而在遥远的地方，在指挥中心的屏幕前，雷战或许也正凝望着电子地图上那片代表金三角的、危机四伏的区域，眉头紧锁，目光同样凝重。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下一个打破这脆弱平衡的时机。等待着对手先露出破绽。等待着一个能够将黑暗撕裂的瞬间。
而那时机来临的那一刻，或许就是图穷匕见、生死立判的最终时刻。无人可以预见结局，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在黑暗中砥砺前行，守护那一点名为信念与职责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