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位不知名的战友,眼中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一种……一种近乎解脱的、带着恳求的暗示——恳求一个痛快,一个不至于在酷刑下暴露更多信息的、相对体面的终结。
四周是无数双眼睛,有麻木,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幸灾乐祸的残忍,更有隐藏在暗处、如同摄像机镜头般冰冷审视的目光。陈默知道,这不是请求,这是投名状。是踏入这个黑暗世界必须沾染的“血色洗礼”。不接,他立刻就会成为下一堆需要被处理的“垃圾”,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牺牲都将前功尽弃。接,他将亲手扣下扳机,将炙热的子弹送入一位并肩作战(尽管素未谋面)的战友的胸膛,让自己的灵魂永远烙印上这份无法洗刷的罪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山洞里只有煤气灯嘶嘶的燃烧声、那个卧底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以及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陈阳(陈默)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颤抖,一半是表演,是“陈阳”这个角色在面对杀人指令时应有的、真实的恐惧与抗拒;另一半,则是内心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惊涛骇浪与巨大悲恸。他能感觉到额角有冷汗渗出,沿着鬓角滑落。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手臂有千钧重般,抬起了枪口。冰冷的准星,在摇曳的煤气灯光下,模糊地对准了那个曾经传递过默契信号的身影。对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彻底放弃后的平静,和一种催促他动手的、无声的呐喊。
枪声,在山洞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暴烈回音!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卧底的左胸心脏位置,巨大的动能让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即瘫软下去,暗红色的鲜血迅速从他胸前的弹孔汩汩涌出,在潮湿的泥土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深色痕迹。
陈阳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张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冲击和后坐力带来的生理与心理的双重震撼。这反应,在一个初次杀人、尤其是被迫杀人的“技术员”身上,合情合理,甚至可说是完美。
坎坤咧开嘴,带着一丝满意(或许还有一丝失望?因为对方没有崩溃)的狞笑,走了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不错,手还挺稳。”他顺手拿回了那支勃朗宁,随意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好好干。”
人群在坎坤和他手下打手的呵斥驱赶下,如同受惊的羊群,迅速散去,回到各自的工作台前,重新变回那些麻木的、沉默的“机器人”,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硝烟味和那逐渐浓郁的血腥气,证明着一切的残酷真实。
陈阳独自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到一个打手不耐烦地用枪托捅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步履有些踉跄、虚浮地走回自己那个角落的实验台。
他拿起桌上那瓶常用的、浓度不高的硝酸溶液,拧开瓶盖。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有些怪异甚至可笑的举动——他极其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清洗着自己的右手,尤其是扣动扳机的食指和拇指。他用硝酸浸润的棉签,反复擦拭着指甲缝,指关节的每一处褶皱,皮肤上的每一寸纹理,仿佛要将那根本不存在的、想象中的血腥气,连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都彻底腐蚀、清洗干净。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被硝酸刺激得微微发红的手,动作专注得近乎仪式化。
他不知道的是,在山洞高处,一个被巧妙开凿在岩壁纹理之中、极其隐蔽的观察孔后,有人正透过高倍率的望远镜,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此刻这“怪异”的清洁行为。观察者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看到陈阳那近乎病态地清洗双手的动作,观察者隐藏在黑暗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对着身边如同雕像般肃立的随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某种玩味和评估意味的低语:
“倒是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