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山上空,那曾映照佛国、燃起业火的异象已然彻底消散,只余下五行本源光柱亘古不变地流转,以及一种万籁俱寂般的死沉。
摩罗佛主闭目而立,身躯仿佛又佝偻了几分,那袭象征无上佛法尊严的赤黄袈裟,此刻如同浸透了绝望与尘埃,无力地垂落。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此刻更像是道心崩裂后留下的沟壑,深不见底,填满了灰败。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尚未滴落,便被周身那彻底黯淡、几近熄灭的佛光蒸发,仿佛连这天地都不再容纳一位败佛之泪。
掌中佛国,是他毕生佛法所系,被生生撑爆。
红莲业火,是他秉持天道最后的倔强,被吞噬炼化。
这已不是道争的胜负,而是信仰根基的彻底倾覆。他赖以存在、为之奉献一切的意义,在对方那霸道绝伦、视万法为资粮的“道”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撞上了神铁,碎的不仅是神通,更是他那颗修行数千年的佛心。
“佛祖……西天……路在何方……”他唇齿间溢出微不可闻的呢喃,已非忏悔,而是迷途者彻底失去方向的茫然。神魂之中,那尊原本金光万丈、宝相庄严的本命佛影,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尽失,几近崩散。
他身后的众僧,早已面如槁木。玄苦长老手中那串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念珠,其中一颗“啪”地一声轻响,悄然碎裂,化为齑粉从他指缝间流散。他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看着佛主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背影。几位菩萨、罗汉周身佛光明灭不定,气息紊乱,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不仅是佛主,连他们自身与冥冥中佛国净土的联系,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弱和缥缈。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寒意,攫住了每一个人。
反抗?玉石俱焚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林陨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碾碎。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杀意都令人绝望。
传承?若今日尽数陨落于此,西域佛门道统,便真如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东华妖皇远远望着,收敛了所有气息,眼神复杂难明。他见证过林陨拳镇自己的霸道,却远不及此刻目睹摩罗佛主信念崩塌带来的冲击强烈。那是一种对精神世界的绝对征服,无关力量强弱,直指存在根本。他心中对林陨的评估,再次拔高到了一个近乎敬畏的高度。
无数道目光,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带着见证历史更迭的震撼,或带着信仰幻灭的悲哀,都死死盯着那片虚空,等待着最终结局的落定。
林陨并未催促,亦未再施加压力。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法则化身,冷漠地观看着一位强者的陨落,一个旧时代象征的坍塌。对他而言,让这位佛门领袖亲口承认失败,亲身体验道心破碎,远比毁灭其肉身更具意义。这代表着一条道路的彻底臣服。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纪元般漫长。
终于,摩罗佛主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蕴含无尽智慧、照见众生苦乐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入了那场业火,焚成了虚无。他抬起头,望向林陨,目光中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了痛苦,只有一片万念俱灰后的死寂平静。
“魔尊……”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破旧寺庙里即将断裂的枯木,“神通……道法……老衲……服了。”
“心服……口服。”
“服”字出口的瞬间,他周身那最后一丝微弱的佛光,如同被狂风吹灭的残烛,彻底隐去、消散。他整个人仿佛褪去了所有神异,变回了一个真正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僧。
林陨指尖那缕跳跃的暗红业火悄然隐入体内,他负手而立,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最终定鼎乾坤的绝对权威:“大道之争,无非强弱。你佛门之道,渡不了我,便是弱者。弱者,当遵从强者制定的规则。”
他目光如亘古不化的寒冰,扫过下方那些瑟瑟发抖、信仰崩塌的佛门弟子,最终落回摩罗佛主身上:“本尊最后问一次,西域佛门,是存是亡?”
“臣服,镇守仙阵,飞升之日,许你佛门一线机缘,或可于上界再觅真法。”
“顽抗,”林陨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却让所有人灵魂战栗,“今日,便让梵音绝于此地。”
冰冷的审判,不容置疑。
摩罗佛主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吸尽了此生的业障与无奈。当他再次睁眼时,所有的挣扎都已湮灭。
他缓缓地,抬起那双曾结出无上佛印、衍化掌中佛国的手。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每一寸抬起都仿佛重若千钧。他艰难地,将双手在胸前合拢,不再是佛礼,而是一种放弃所有尊严与抵抗、表示彻底顺服的姿态。
然后,他对着林陨,这位粉碎了他一切信念与希望的魔道至尊,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腰。
这一躬,仿佛压垮了西域天空最后的精神支柱,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不再是降魔之音,不再是度世之愿,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认命的释然,如同最后的晚钟,敲响了寂灭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