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深秋,寒意渐浓。查尔斯河畔的树木几乎落尽了叶子,枝干清晰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疏朗之美。自从那个在诊所确认了消息的下午之后,陆辰轩和林晚星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石头,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无时无刻不激荡着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漩涡。一种全新的、名为“孕育”的生命体验,以其不容置疑的方式,开始悄然改写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最初几天,林晚星感觉自己像漂浮在云端,脚下是虚软的,心里是满满的、不真切的晕眩感。指尖抚过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却又分明存在着一个翻天覆地的秘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最直观的抗议。清晨醒来,不再是神清气爽,而是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迫使她冲进洗手间干呕,却往往什么也吐不出来,只留下满嘴的苦涩和生理性的泪水。嗜睡像一张无形的网,在白天不经意间将她笼罩,有时坐在书桌前看文献,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对气味变得异常敏感,曾经诱人的咖啡香、甚至陆辰轩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清冽气息,此刻都成了引发胃部不适的导火索。
陆辰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震撼与喜悦逐渐被一种具体而微的心疼和手足无措所取代。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在学术难题前运筹帷幄的博士,而是变成了一个高度警觉的“观察员”和“服务生”。他悄悄查阅了大量孕期资料,知道这是正常的早孕反应,但理论认知无法缓解他看到林晚星苍白脸色时的焦灼。他笨拙地尝试着一切可能缓解她不适的方法:在她醒来前准备好苏打饼干和温水放在床头;搜索了无数缓解孕吐的食谱,虽然做出的饭菜味道时好时坏;她工作时,他会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她因疲惫提前睡下时,他会调暗灯光,守在客厅处理工作,生怕一点声响惊扰了她。
“还好吗?”这句话成了他这些天说的最多的话,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
“嗯,就是有点没力气。”林晚星总是这样回答,努力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但眉宇间的倦色却无法掩饰。
他们预约了正式的第一次产检。去医院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林晚星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心中交织着期待、紧张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陆辰轩专注地开着车,但紧握方向盘的、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安静等候的人群,都让这种紧张感加倍。
轮到他们进入检查室时,冰冷的仪器,医生平静专业的面容,都让气氛更加凝重。当医生将耦合剂涂在林晚星腹部,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陆辰轩立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暖而略带潮湿。
然后,仪器在腹部移动,操作医生调整着角度。突然,一阵快速、有力、节奏分明的“咚咚”声,像密集的小鼓点,清晰地从仪器连接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咚、咚、咚、咚……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晚星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跳动着的小光点。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生命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击中的巨大震撼和感动。她下意识地反手握紧了陆辰轩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里。
陆辰轩也完全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象征着他们孩子生命迹象的闪烁光点,听着那充满活力的、如同天籁般的心跳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敬畏、狂喜和沉重责任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防线。他的眼眶迅速泛红,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握住林晚星的手,仿佛那是他在巨大幸福浪潮中唯一的浮木。
“胎心很强劲,大约146次/分,非常健康。”医生微笑着宣布,语气带着见惯这种场面的温和,“根据孕囊大小,目前大约7周+3天。”
健康。强劲。
这两个词像阳光一样,驱散了林晚星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陆辰轩,正好对上他同样泛红却闪烁着极度亮光的眼眸。两人在泪光中相视而笑,那一刻,无需任何言语,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化为了巨大的、共享的喜悦和安心。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气氛完全不同了。阳光似乎都变得格外明媚。他们手牵着手,像两个得到了最珍贵礼物的大孩子。
“你听到了吗?那么有力!”林晚星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却充满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