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本事,护不住你一辈子。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别怕,也别哭。你是王家的种,也是我土地老儿看中的人,腰杆子,给老子挺直了!”
“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想想我还在地府里受苦。你想让我早点出来,你就得比别人更狠,更强!”
“我……”
虚影还想说什么,但它的光芒,已经到了极限。
“爷——!”
王小-虎发出一声悲呼。
那小小的虚影,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抹欣慰的笑容。
“轰”的一声,金色的神念,化作漫天光点,最后,如萤火虫一般,消散在了冰冷的夜风里。
一点,不剩。
王小虎伸着手,僵在半空,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爷爷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可他感觉不到疼。
他的心里,被那个疯狂而宏大的计划,彻底填满了。
悲伤,被压了下去。
愤怒,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麻木的双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却站得笔直,像一杆刺破苍穹的标枪。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村子上空。
他能“看”到,随着爷爷留下的最后一道神念消散,这片区域的最后一丝神性庇护,也彻底消失了。
四面八方,那些之前被他血气惊走的、灰黑色的阴冷气息,再一次,蠢蠢欲动。
它们变得更加大胆,更加肆无忌惮。
他知道,这里不能待了。
他必须走。
立刻,马上!
他转身,不再看那条通往村外的、黑暗的小路,而是迈开步子,走向了那扇紧闭的屋门。
“吱呀——”
他推开门。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但王小虎能感觉到,两道熟悉的气息,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是他的爹娘。
“爹,娘。”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喜的抽泣。
“小虎?是你吗?我的儿!”
李翠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当她看到王小虎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时,她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样。
“你的脸!你这是怎么了?那些……那些东西呢?”她抱着儿子,浑身都在发抖。
王大柱也走了过来,他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只紧紧攥着板凳腿的手,和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担忧。
“没事了,娘。”
王小虎任由母亲抱着,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都走了。”
他没有说爷爷的事,他知道,他们无法理解,也承受不住。
“爹,娘,我要出去一趟。”王小虎推开母亲,看向王大柱。
“出去?去哪?”王大柱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儿子,不一样了。
“去……去城里,找个活干。”王小虎撒了谎,一个他必须撒的谎。
“胡闹!”李翠花尖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出去!外面那么危险!”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出去。”王小虎看着父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得去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只有钱多了,我们才能搬离这里,才能过上好日子,才不会再被人欺负。”
这番话,半真半假。
但那份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心,却是真的。
王大柱沉默了。
他看着月光下,儿子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了坚毅的脸,那双不再顽劣、只剩下深邃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家,从今晚起,怕是真的要靠这个儿子来撑了。
他没再问,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摸黑走进里屋。
很快,他走了出来,将一沓用手帕包着的、皱巴巴的票子,塞进了王小虎的手里。
“拿去。”他声音低沉,“是家里全部的钱了,一共……五百三十六块。省着点花。”
王小虎攥着那沓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他用力点了点头。
“爹,娘,你们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就接你们去城里住大房子!”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舍不得走了。
他转身,从怀里,掏出了那根黑漆漆的竹杖,和那本泛黄的线装古册。
他将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古册的夹层,然后揣进怀里。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父母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这间他生活了十六年的、破败的屋子。
走进了那片,无尽的黑暗。
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王小虎站在村口,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从小长大的村庄。
炊烟,还未升起。
一切,都还沉睡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他知道,这一走,再回来时,他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他收回目光,不再留恋。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东方,迈开了脚步。
他的身影,在晨曦的微光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独,却异常坚定。
去青州。
去鬼市。
去挣钱。
去救爷。
十六岁的少年,告别了他的村庄,告别了他的童年,独自一人,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通往九幽的……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