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观,议事堂。
香炉里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堂内凝滞如铁的气氛。观主青玄道长端坐上首,平日里仙风道骨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那串盘了多年的星月菩提被他捻得咯咯作响。堂下,几位核心长老分列左右,神色各异,最下方,则站着那名风尘仆仆、刚从山外送回急信的执事弟子,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说。”青玄道长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似有千斤之重。
那执事弟子身子一颤,连忙将一路收集来的“见闻”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禀……禀观主,各位长老。弟子在外采买,于淮南郡城听闻……听闻弃徒裴砚,如今在市井以说书为生,所讲内容,多是些……《聊斋》之类的志怪妖谈,引人非议。”
一位蓄着山羊胡的长老微微蹙眉:“说书?哼,不务正业,倒也符合他以往的性子。”
执事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些:“更……更有传言,他与一名……一名容貌绝世、但身份不明的女子过从甚密,形影不离。那女子……有目击者称,身上似有若有若无的……妖气。”
“妖气?”另一位脾气火爆的红脸长老霍然起身,“与妖为伍?!”
“弟子还打听到,”执事弟子不敢抬头,声音带着颤音,“前些日子,裴砚在街头与人斗法,对手据说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鬼手卢三’。裴砚……裴砚他,竟疑似动用了类似……类似鬼道邪术的手段,当场召出了一尊……一尊黑山老妖的虚影,邪气冲天,将那鬼手卢三吓得屁滚尿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青竹观乃玄门正宗,最是忌讳鬼道邪法。
“这……这不可能吧?裴砚那小子,虽说顽劣,但修道资质平平,怎会懂得如此邪术?”山羊胡长老面露疑色。
执事弟子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呈上:“观主,这是弟子从淮南郡一位与本观略有交情的居士手中得来的亲笔信,信中……信中对此事有更详细的描述。”
一名道童接过信函,恭敬地呈给青玄道长。
青玄道长接过信,拆开火漆,一目十行地扫过。随着信纸的展开,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铁青,握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隐现。
那信中所言,比执事弟子的口述更是触目惊心,极尽夸张污蔑之能事。信中言之凿凿,称裴砚早已堕入魔道,已非单纯的说“妖书”,而是借说书之名,行“惑心夺魄”之实,能于谈笑间“吸人魂魄练功”,已害了不少无辜百姓。至于他身边那名绝色女子,更是被描绘成一尊潜伏人间的“千年蛇妖王”,不仅“妖气冲天”,更能“驱使万千蛇虫”,两人所过之处,“正气消退,百草枯萎”,俨然一对祸乱人间的妖邪组合。信中还附带了所谓“目击者”的画押,以及对裴砚所用“邪术”的“详细分析”,称其“引动九幽邪魔之力,有伤天和”。
“岂有此理!简直一派胡言!”山羊胡长老忍不住斥道,“裴砚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顶多是有些跳脱,怎会……”
“马长老此言差矣。”红脸长老冷哼一声,“无风不起浪!他当初在观中便整日沉迷于那些市井杂谈,不思进取,心性早已不稳。如今被逐下山,无人管束,受了外界的引诱,堕入邪道,又有何奇怪?”
青玄道长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想起裴砚幼时被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情景,那孩子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他本以为这孩子虽资质平庸,但若能静心修道,将来也能成为观中栋梁。可惜,裴砚自小便对那些正经道法不甚上心,反而对山下茶馆的说书、戏文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兴趣,屡教不改。他曾对裴砚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浪子回头,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