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下了很久。她们没有再过多交谈。沈青禾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雨妈则像往常一样整理书籍,偶尔为她续上热茶。一种无言的信任和奇异的安宁在两人之间流淌。
雨势渐小,沈青禾必须离开了。她站起身,再次郑重地向雨妈道谢:“苏老板,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我叫沈青禾。”
“青禾,”雨妈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它刻进记忆里,“很好的名字,像雨后的禾苗,充满生机。”
沈青禾离开前,雨妈将一把旧的油纸伞塞进她手里:“带着吧,路上可能还会下。”
沈青禾看着那把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谢谢,我下次来还您。”
“好,”雨妈温柔地看着她,“我一直在。”
自那以后,“忘忧书屋”成了沈青禾偶尔会来的地方。有时是真的来避雨,有时是传递消息或物资途中,下意识地绕路过来,在窗外看一眼那个安静的身影,仿佛就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和力量。
她们交谈不多。沈青禾知道这位苏老板学识渊博,看似不问世事,却对时局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偶尔几句点拨,常让她茅塞顿开。雨妈则看着这个年轻的、充满理想和勇气的灵魂,如何在乱世中艰难而倔强地生长。她会为她准备一些不易获得的书籍,在她疲惫时默默泡上一杯浓茶,在她眼神惶恐时,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一些关于“雨后天总会晴”的、古老的故事。
沈青禾总觉得,苏老板看她的眼神很特别,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温柔和……怜惜?仿佛透过她,在看某个很久远的故人。但她无暇深思,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她不断向前。
她们最接近相认的一次,是在一个雨夜。沈青禾执行任务时受了点轻伤,仓促间又躲进了书店。雨妈沉默地为她清洗包扎手臂上的擦伤,动作轻柔熟练得不像一个书店老板。
沈青禾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忽然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您,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尤其是在下雨天。”
雨妈包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寂寥。
“也许吧,”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融在雨声里,“乱世之中,能重逢的,都是缘分。”
沈青禾没有听清后半句,伤口的疼痛和疲惫让她昏昏欲睡。
这一世的结局,来得突然而残酷。一次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中,沈青禾为了掩护同志撤离,暴露了自己。枪声在潮湿的巷弄里响起,像惊破了雨夜的休止符。
据说,她牺牲时,身上还带着那把旧的油纸伞,虽然那天并没有下雨。她倒下的地方,离“忘忧书屋”只隔了两个街区。
雨妈得知消息时,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旧书。她手中的书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像是天空无声的哭泣。
她没有去认领遗体,那太危险,也毫无意义——那具皮囊,已不再是她的“青禾”了。
她只是在那天深夜,打着一把新的油纸伞,独自走到女孩倒下的那片街角。雨水冲刷着地面,仿佛要洗净一切血迹和痕迹。
雨妈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冰冷湿漉的石板,一滴泪终于从她千年不变的眼眸中滑落,混入地面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又让你……一个人面对了。”她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悲伤,“下次……下次一定会更早找到你,保护好你。”
她在那片街角默默站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雨势渐歇。
然后,她收起伞,转身,走回那家仿佛永恒寂静的书店,继续等待。等待战火平息,等待时光流逝,等待下一场雨,等待下一个……扎着高马尾、灵魂里带着熟悉光芒的女孩出现。
她知道,她会找到她。
永远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