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尤老娘一家的马车停稳,早有四个婆子提起灯迎上来。
照得金光流转,煞是气派。
“哎哟哟,可算是到了!到底是国公府,回回见都觉着煞是气派。”
尤老娘扶着丫鬟的手下车,仰头看见敕造宁国府的匾额,立即就挪不开眼,嘴里不住地念佛。
尤三姐利落跳下车,反身去扶她姐姐,她大大咧咧野习惯了。
素日又常溜出去看唱戏,听说书先生讲豪侠。
愈发憧憬那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江湖侠侣。
至于那未出阁女孩家该遵守的礼仪,倒不怎么在乎,怎么舒服怎么来。
但见尤二姐小心翼翼抱着怀中那件玄色大氅,下个车也踌躇半晌。
那马车也不高,若是没人扶着的话,姿势仍会显得不太雅观。
三姐儿一把握住二姐的胳膊,她才轻巧落地。
“姐姐且收收魂儿。”三姐儿凑到二姐儿耳边,见姐姐一直搂紧那件大氅,不由俏皮道:
“这大氅都快被你捂出汗了!一会儿见了大姐,我定要头一个问问,那位六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尤二姐早已羞得满面飞红,急急伸手去捂三姐的嘴,怀里一松,大氅险些滑落,慌得她又赶紧搂紧,一双水杏眼含羞恼嗔道:
“三妹,再混说、再混说我就……我就真不理你了!”声音娇柔,哪有半分威慑,倒像是对妹妹撒娇。
三姐见姐姐这般情状,越发觉得有趣,也不怎么吃醋,正待再逗二姐几句之时。
角门里已走出个婆子,领了两个丫鬟,笑着行礼问安,引她们入内。
虽是晚上。
但宁国府里的建筑房舍灯火辉煌的,皆挂有灯笼。
尤老娘一路走,一路啧啧称奇,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那雕梁画栋珍奇摆设上。
尤二姐也悄悄打量着四周,见处处锦绣辉煌,丫鬟们穿戴竟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不免想起那桩不如意的婚约,三姐儿给她描述的张家情况。
心中又是羡慕大姐,又是黯然,下意识将怀中温暖厚重的大氅抱得更紧了些。
尤二姐其实也是羡慕大富人家穿金戴银的。
女孩儿吗,都喜欢漂亮。
特别是到了她这年龄,爱美和如意郎君,两样若都能齐全。
这辈子就算完美了。
正自思量间。
忽地假山石后猛地跳出一人,提着明晃晃的羊角灯直照到脸上来。
那男子提起灯映出脸上一条狰狞疤痕,从眉骨直划到嘴角,宛如蜈蚣盘踞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可怖。
“啊呀!”
尤二姐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娇呼,脚下发软,直往后倒去,怀中的大氅都险些脱手。
“姐姐仔细。”尤三姐反应极快,忙扶住尤二姐,顺势抱紧那件大氅。
遂,尤三姐定睛一看,竟是贾蓉,顿时柳眉倒竖,泼辣地骂道:
“天杀的蓉哥儿,你是撞客了还是被鬼撵了?
黑灯瞎火跳出来装神弄鬼,吓坏了我和姐姐,若是摔出个好歹可仔细你的皮!”
当年尤大奶奶成亲时,她们也是跟着来宁国府吃了喜宴,那会儿不过七八岁,蓉哥儿也不过九岁十岁的。
眼下贾蓉和小时候是等比例长大。
就是多了条疤痕。
三姐是好颜色的,贾蓉以前也好看,但除了颜色也要她喜欢才行。
不然就是潘安在世也不行,况且贾蓉现在还有条丑陋的疤痕在脸上,看着就更不怎么讨喜。
加上宁国府贾珍父子的做派,三姐打心里都没正眼瞧过贾蓉一眼,来过几回,也都把他溜着当猴儿玩。
偏偏那贾蓉甘之如饴,哪怕三姐儿,二姐嚼碎了瓜子吐他嘴里,他都会把脸上瓜子壳舔干净了。
贾蓉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眼睛跟黏腻的糖丝似的,在二位小姨脸上来回打量。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看美人。
愈觉惊艳了。
他以前是看过二位姨娘的。
那时候还未长开,便觉得惊为天人。
如今。
啧啧啧……
没得说,那是一顶一未开苞花骨朵。
贾蓉登时就看痴了。
二姨、三姨、比小时候更长开了!
更标致了,比他那丢失的媳妇秦可卿也差不了什么。
三姨还是那么火爆脾气。
二姨那个娇羞模样我见犹怜,哎哟,好东西全给王爷了,真是亏大了。
贾蓉贼眼滴溜溜来回打转。
心想点评道。
二姨受惊后娇怯怯,泪盈盈的模样,恰似带雨梨花。
三姨虽怒目而视,却更有野性味道,比那画上的侠女还要夺目。
真真是两个尤物!
噢,不。
再加上母亲那是三个尤物。
偏生改姓了尤,可惜只能看不能动,便宜了王爷。
“还瞧?”尤三姐见贾蓉眼神不规矩,伸出染着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虚点着他眼眶。
“一对招子不想要了?当心姑奶奶给你抠出来当泡踩。
大姐夫和我姐姐呢?怎就容你在这儿撒野了?”
贾蓉被那凛冽的眼神和红指甲逼得后退一步,故意脚下一绊,“哎哟”一声摔了个夸张的四脚朝天。
他也是个惯会在风流场所哄姑娘开心的,被三姐儿吓到有真,但摔个四脚朝天那就是故意了。
尤二姐惊魂初定,见贾蓉这般滑稽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她忙又用绣帕掩了檀口,那眼角眉梢已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瞧你那样,还学起乌龟了。”尤三姐毫不客气,笑得前仰后合。
“能博二位姨娘一笑,摔折了腰也值了!”贾蓉爬起来,拍着衣裳上的灰,眼睛下意识往二姐怀里瞟。
“二姨这大氅真是好料子,像是……”贾蓉仔细瞅了瞅内里,啧啧啧,当真是高门贵族才穿得起这大氅。
二姨她们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