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那些正在高谈阔论诗词歌赋,国家大事的公子书生们,还颇为不满地皱眉。
“什么东西?这等高雅茶楼何时成了散发市井小报之地?”
“有辱斯文,拿走拿走!”
然而,当有人出于好奇,随手拿起一张瞥了眼标题后,整个茶楼的气氛瞬间变了。
“翰林院张学士半夜扒灰……” 正端着茶杯的年轻书生,一口热茶全喷在了对面同伴的脸上。
自己也呛得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却忍不住指着报纸义愤填膺的怒骂。
“不可能,张学士为人正直,品德优良,怎么会干那事儿。”
“兵部武库司李郎中,贪墨军饷养外室,外室卷款私奔,情人竟是其亲兵!等等不对劲?我的天,这…这比戏文还精彩。”
另一个书生眼睛瞪得溜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斯文,看得津津有味。
“某国公爷寿宴,三姨太当众献舞,裙下竟无……”
“无…无什么?快念啊。” 旁边的人急不可耐。
“无…无亵裤?我的亲娘,简直刺激,不、简直有辱斯文。” 念的人自己都念不下去了,满脸的震惊和憋不住的笑意。
茶楼里瞬间炸开了锅。
哄笑声、拍桌声、呛咳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什么诗词歌赋,什么家国情怀,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子书生们平日里端着的那点矜持和清高,在这荒诞至极的奇闻面前,不值一提。
这报纸上的每个人物,可都是当朝有头有脸,重量级的大佬,手眼通天,谁敢散布他们的谣言。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有人摇头晃脑,连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也有人贼兮兮的偷偷将报纸叠好塞进袖中,准备带回去细细研读。
当然也有不少正义之士,或是某位大员的门生,仰慕者振臂高呼,大声质疑其真实性。
倚翠阁门口。
李洵骑马闲逛,心情美滋滋的和孙绍祖来到这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此时虽未到华灯初上之时,但门口已有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慵懒地晒太阳嗑瓜子。
孙绍祖也不避讳,笑嘻嘻地将报子塞给门口揽客的龟奴。
又直接塞到那些姑娘衣襟中,显然是熟客:
“小翠儿那么闲?来来来,哥哥这有新鲜出炉的京师奇闻,拿回去解闷儿的好东西。”
叫小翠儿的窑姐啐了一声,欲拒还迎的拍开孙绍祖的手。
心里想着这孙贼虽然粗鲁暴力,但舍得给银子,忍一忍就行了,又堆起笑脸哄了他两句。
倚翠阁的头牌花魁赛牡丹正巧出来透气,慵懒地接过一张,美目随意一扫标题,红唇便勾起看透世情的讥诮笑意:
“周侍郎?呵,原来是兵部哪位老大人,难怪上次晚上偷偷来我这儿,银子没少花,就光听曲儿了,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北静王爷风流倜傥,啧啧,他的外甥怎么这副德行。”引得旁边的姐妹们一阵娇笑。
“贴烧饼?两位大人好雅致,放着咱们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看不上原来是另有所好。”
赛牡丹掩口轻笑,点评得大胆露骨,连那龟奴都听得津津有味。
青楼女子们对这些达官贵人的隐私八卦有着天然的敏锐和兴趣。
李洵优哉游哉地翻身下马,坐在街角不起眼的露天茶摊外面。
面前摆着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几块廉价的点心。
他翘着二郎腿,欣赏着他的杰作,被满街热火朝天的讨论。
李洵笑眯眯的眼睛扫过整个沸腾的周边。
菜场里,屠夫挥舞着油腻的报子,唾沫横飞地给不识字的菜农讲解,引来阵阵哄笑。
茶楼窗口,几个书生探出身子,指着街上的行人笑得东倒西歪,全无半点斯文。
倚翠阁门口,花魁赛牡丹正扬着手中的报子,和姐妹们对着某个标题指指点点,笑作一团。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啃着自己卖的糖葫芦,伸长脖子看旁边人手里的报纸,笑得糖渣都喷了出来。
几个刚下工的匠人,围在一起,指着报纸上的插图啧啧称奇。
李洵忍不住拍了下大腿,这舆论之火,比他预想的烧得更快、更旺、更猛烈。
这些平日里被权贵踩在脚下的百姓。
此刻正用他们最朴素的幸灾乐祸和口口相传。
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拉下神坛,扒得底裤都不剩。
李洵心中冷笑。
装什么清高?
人心里那点窥私欲和幸灾乐祸,谁比谁少?
他端起那碗粗劣的茶水,像品着琼浆玉液般美美地呷了一口。
对着忙碌穿梭在人群中发报子的孙绍祖、仇鹤等人很满意。
看着那些天天没事儿就要上朝喷自己一脸口水的大员,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柄,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洵就觉得十分舒坦。
这时。
两个熟悉的身影,和另一个年轻哥儿手牵手,撞进了李洵的视线里。
他眯起眼睛,撇了下嘴:“贾宝玉,琪官儿这是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