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颤,抬头对上李傕那双毫无温度只有狠戾与算计的眼睛,深知此人绝非虚言恫吓。
自己若死在此地,家人或有一线生机;若敢违逆,立刻便是满门俱灭的下场。乱世之中,小人物命如草芥,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陈司马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最终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末将……遵命!”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麾下那些尚且惊魂未定的士兵,强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嘶声吼道:“全军听令!后队变前队!随我杀回营门,构筑防线!大将军已去调集援兵,我等只需坚守片刻,援兵即至!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士兵们不明就里,见主将如此决绝,又听闻“大将军调援兵”,慌乱之中竟信了几分,下意识地跟着呼喝起来,勉强转身,迎着溃散的人流,逆向冲杀回去。
陈司马挥刀砍翻几个冲撞阵型的溃兵,声嘶力竭地指挥布防,竟真的在混乱的营门处,依托残存的栅栏和车辆,仓促间拉起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而,就在他拼死稳定阵脚,甚至一度稍稍阻滞了溃兵潮水的时候,他抽空回头望去,只见李傕在一众亲卫的严密保护下,早已打马远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李傕不再多看那军司马一眼,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打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着西方长安方向疾驰而去,将身后的喊杀声、哭嚎声以及那名被他亲手推入绝境的军司马,尽数抛在了越来越远的黑暗中。
那军司马姓陈,看着李傕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苦涩与绝望几乎将他淹没。但他深知李傕手段酷烈,言出必行,若自己此刻违令或溃逃,远在长安的家小必遭毒手。
求生的本能和对家人的牵挂,迫使他压下所有情绪,嘶声力竭地吼叫着,挥舞着佩刀,将身边惊惶失措、试图跟着大队溃逃的败兵强行拦截下来。
“站住!都给我站住!大将军有令!就地结阵!阻击追兵!”
“慌什么!大将军已去调援兵!我等守住此地,便是大功一件!”
“长枪手向前!弓弩手据守残垒!快!违令者斩!”
陈司马平日在这部军中素有威望,加之溃兵们惊魂未定,见他如此镇定指挥,又听闻“大将军去调援兵”,混乱之中竟真的被暂时稳住。数百名残兵在他的呵斥和带领下,利用营寨残留的栅栏、车辆和鹿角,仓促间构建起一道简陋的防线。
他们刚刚勉强列阵,段煨率领的追击先锋便已杀到。火光下,只见前方黑压压一片敌军严阵以待,箭矢如雨点般泼洒过来,冲在最前的几名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段煨见状,勒住战马,眉头一皱:“嗯?李傕军中竟还有如此人物?”
他经验丰富,立刻看出这道防线虽然仓促,却正好卡在了一个关键的隘口,强行冲击必然要付出代价,也会耽搁宝贵的追击时间。
“停止前进!弓弩压制!步卒结阵,准备强攻!”段煨果断下令。
就在段煨调整部署的短暂间隙,陈司马抓住机会,指挥手下不断放箭,并将更多溃散下来的士兵收拢入阵中,防线竟隐隐有加固之势。他麾下的士兵见追兵被暂时挡住,心中也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或许真能等到“大将军的援兵”?
然而,陈司马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他每多阻挡一刻,就为李傕多争取了一丝逃命的时间,但对自己和身边这些被迫留下的弟兄而言,每多一刻,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望着西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早已不见李傕的踪影,只有无尽的绝望。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在这位“大将军”眼中,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与可以随意丢弃的草芥并无区别。
自己方才还试图稳定军心,转眼间却成了被用来垫背的弃子,这其中的讽刺与悲哀,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