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见状,嘴角反而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甩开身后远远跟着、面露焦急的小黄门,瞅了个空子,竟真如游鱼般混入了席地而坐的士卒群中,毫不讲究地一屁股坐在了泥土地上。
周遭的兵卒皆是一愣,诧异地看着这个衣着虽不算华贵却明显与他们不同的少年。
刘协却浑不在意,将自己那碗还算看得过眼的野菜粟米饭往中间一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兄弟们操练辛苦,吃这个哪够?来,尝尝我这个,虽也是些野菜,好歹油盐足些!”
士卒们看着那碗难得的“佳肴”,眼睛都直了,也顾不得询问这少年来历,道了声谢,便你一快子我一勺地分食起来,瞬间碗底朝天。
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卒咂摸着嘴,好奇问道:“小兄弟,看你不像寻常军汉,哪来的这般好伙食?莫非是哪位将军帐下的?”
刘协哈哈一笑,信口胡诌:“俺叫刘贤,是新来的书吏。今日上官开恩,多赏了些口粮罢了。”他神态自若,语气里带着市井的活络,毫无破绽。
他随即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囊,竟真摸出一个小陶罐,拔开塞子,一股虽不算醇厚却勾人酒虫的味儿飘了出来——那是他方才顺手从御帐角落摸来的、不知哪个小黄门私藏的劣酒。
“光吃饭有甚意思?来来来,俺这儿还有点‘好东西’,兄弟们都沾沾光,解解乏!“
士卒们何曾见过这般没架子、还自带“酒水”的“书吏”?顿时大喜,方才训练的疲累和抱怨一扫而空,纷纷围拢过来,与这自称“刘贤”的少年称兄道弟,嬉笑怒骂,气氛瞬间火热起来。
而其他士卒用完饭,闻听这里有酒,赶紧围了一圈,也想尝尝味。
正当此时,一名御营的低阶军官巡营经过,一眼瞥见被士卒围在中间少年,吓得魂飞魄散,那不就是当今天子吗?!
堂堂天子居然混在士卒中间,这要稍有闪失,可不得把小命交代了。
他脚下一软,连滚带爬地转身就朝着御营大帐狂奔而去。
“徐……徐都尉!不好了!陛下……陛下他……”军官冲入帐中,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徐晃正在与副尉商议布防,闻言眉头一拧:“陛下怎么了?慢些说!”
“陛下……陛下混在士卒堆里,正……正与他们分食饮酒呢!”
“什么?!”徐晃霍然起身,脸色骤变,抓起佩剑便大步流星冲出帐去。
当他赶到那片喧闹之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年天子刘协盘腿坐在一群粗豪的军汉中间,衣袖挽起,脸上沾着些许泥灰,正举着一个酒瓶,周围士卒吵吵嚷嚷的讨酒喝。
徐晃眼看着情形,生怕士卒一时讨不到酒便伤了天子,正欲喝令!
只见刘协站起身,在士卒们好奇的目光中,大步走到营中取水的大缸旁。他举起手中那罐劣酒,朗声笑道:“区区一坛,兄弟们如何分得尽兴?不如都化了这水,大家同饮!”
说罢,他竟真将那小半罐酒尽数倾入盛满清水的大缸中。酒液入水,顷刻间便澹得几乎不见踪影。
“来!”刘协率先以碗舀起缸中水酒,高举过头,“今日与诸位同袍共饮此碗,往后甘苦与共!”
士卒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与喝彩声。
他们纷纷涌上前来,争相以碗舀水。那水中酒味虽已薄得几不可闻,但经这少年一番豪气干云的举动,寻常清水竟也彷佛真成了琼浆玉液,每人饮下时都面露畅快之色,彷佛饮下的不是清水,而是同生共死的盟约。
徐晃远远望着,只见那少年天子立于水缸旁,身影单薄却挺直,周身上下竟无端生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侠之气,与周遭那些粗犷的军汉融在一处,非但不显突兀,反似本该如此。他心中震动,一时竟忘了上前。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混迹行伍多年的老卒,哪里还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周围的士卒们显然不知其真实身份,个个面露畅快之色,与“刘贤”打得火热。
徐晃愣在当场,心中巨震翻腾。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一位皇帝竟能如此……如此地与底层士卒厮混一处,且看起来如此自然,毫无勉强之色。
然而,震惊之余,他更清晰地看到,那些士卒看向“刘贤”的眼神中的佩服和认同。
徐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立刻上前揭穿,只是默默退后几步,对身旁的亲兵低声下令:“传令下去,今日陛下若来,你带几个兄弟和陛下一同,暗中保护陛下……但不许打扰,更不许驱散。若有闲杂人等窥探,立擒之!”
他望着那片欢声雷动的士卒,眼神复杂无比。
这位天子,已得军心,这番做派连他心中有些暖意,他日若是战场之上,士卒知晓天子身份,怕不是争先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