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两位将军防守之时,还得分兵照顾这些死物、仆从,岂不掣肘?”
“是这些死物重要,还是朕的性命重要?还是这随行上下几千人的活路重要?!”
这番毫不留情的痛斥,如同鞭子抽在众臣脸上,让他们面色惨白,哑口无言。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直沉默的司空杨彪缓缓起身,他面容沉静,拱手道:“陛下息怒,诸位公卿亦是为国体考量。老臣有一折中之策:可否将重要典籍、礼器,暂且封存于新丰县衙之内,留少量可靠吏员看守。”
“待日后局势稍定,再派人迎回。如此,既不至完全舍弃,亦可大大减轻军备防御负担。至于遣散宫人……或可酌情办理,愿去者发放盘缠,愿留者精简随行。”
杨彪此言,既保全了朝廷最基本的体面,又实质性地执行了刘协的意图。
这位老谋深算的三公似乎从刘协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别的意味来。
放弃辎重,轻装简从……陛下这是要——
刘协深深看了杨彪一眼,心道此人倒是老成持重,懂得变通,看他的眼神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对他高看了一眼。
他顺势压下火气:“便依杨司空所言去办!此事由杨司空即刻督办,不得有误!其余人等,各归本位,一个时辰后,拔营东进!”
“臣,遵旨!”杨彪躬身领命。
众臣这才如蒙大赦,纷纷退下安排,帐内瞬间空旷下来。
群臣领命而去,帐内霎时清静。刘协却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转身的杨奉。
“杨将军留步。”
杨奉一愣,回身拱手:“陛下还有何吩咐?”
刘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显单薄的肩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朕欲亲往各营垒巡视一番,看看将士们的情况。将军可愿陪同?”
杨奉心中讶异万分。这位小皇帝以往深居简出,军政大事全凭他们这些军头上报,何曾有过亲自巡营、关心士卒的举动?今日先是梦中呼喊高祖旧将,后又雷厉风行要轻装简从,如今又要巡营……着实古怪。
但皇帝巡营,于情于理皆是恩典和重视,他不好拒绝,只得躬身道:“臣,遵旨。陛下请。”
刘协在杨奉及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走入连绵的营盘。一路上,所见所闻,让刘协的眉头越皱越紧。
所谓的“护驾大军”,与他记忆中那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汉军精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士卒们或坐或卧,散漫无序,甲胄兵器随意弃置一旁,见到天子仪仗经过,也只是懒洋洋地抬头张望,并无多少敬畏之色。各营之间号令不一,甚至为争抢粮秣时有口角争执发生,将官呵斥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乌合之众!刘协心中暗骂。
这等兵卒,莫说与项羽精锐争锋,便是当年沛县拉起来的子弟兵,也比他们强上十倍!交给韩信,怕也得操练上月余才堪一战。指望他们击退李傕追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面色沉静,心中却已凉了半截,对杨奉、杨定等人的“难处”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并非全是推诿,实是手下确无多少可用之兵。
正当他意兴阑珊,准备返回时,目光却被前方一处营盘吸引。
与其他营地的混乱截然不同,这处营盘虽也忙碌,却井井有条。
军士们正按部就班地拆卸营帐、收拾辎重,动作迅捷却不见慌乱。兵器甲胄摆放整齐,斥候游骑有序派出。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威猛的壮年将领按剑立于中央,目光如电,声音沉浑地指挥着一切,令行禁止,颇有一股沉稳干练的气度。
刘协的脚步顿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抬手指向那员将领,问身旁的杨奉:“杨将军,此乃何人部下?观其治军,倒有几分章法。”
杨奉顺着望去,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回道:“启禀陛下,此乃臣麾下骑都尉,徐晃。确是军中难得的稳妥之人。”
徐晃!
刘协心中猛地一醒。是了,梦中那惊鸿一瞥的未来里,似乎有此人之名,乃是日后曹操麾下以治军严谨、忠勇可靠着称的名将!
更别说似乎他还正面击败了他的好子孙刘备的大将关羽,是个有才干的人。
他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飞快盘算起来。面上露出赞许之色,微微颔首:“临危不乱,调度有方,确是良将之材。”
他顺势转头,对杨奉看似随意地吩咐道:“今夜扎营后,便让此将率其所部,宿卫于朕御营左近。朕观其沉稳,可当此任。”
杨奉闻言,非但不疑,反而心中暗喜。皇帝点名要他麾下将领宿卫,这无疑是对他杨奉一系势力的看重和信任!
他连忙抱拳,声音都洪亮了几分:“陛下圣明!臣遵旨!必令徐晃精心护卫,确保陛下万全!”
巡营结束,刘协返回御帐。杨奉则立刻兴冲冲地找到徐晃,将天子钦点他宿卫御营的“殊荣”吩咐下去,再三叮嘱必要尽心尽力,不得有失。
徐晃得令,虽面色沉静如常,只是躬身领命,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天子竟会亲自点名一个中级军官宿卫,这确是前所未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