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没问题!”戴立刚立刻应道。
他随即侧过脸,严厉地瞪了郭玉杰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管好你的兵!别他妈再给我捅娄子丢脸!
郭玉杰被团长这一眼看得心头一紧,立刻收敛心神,挺直了腰板。
他随即也狠狠斜睨了张维一眼,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点公报私仇意味的命令口吻道:
“咳咳!张维!你!就留在这儿,好好照顾林白!一步也不准离开!我和团长去听主任说林白的情况!”
心里冷哼:狗日的张维,你不是死乞白赖要跟来吗?好,来了!想第一时间知道林白啥情况?门儿都没有!老子就是不让你听!急死你这傻小子!
出乎郭玉杰意料的是,张维这次竟然异常配合,甚至像是松了口气。
他看也没看连长,只是对着郭玉杰用力点了点头,哑声应道:“是!连长!”
对他来说,能留下来,真正地、近距离地看着林白,确认他真的就在这里,
哪怕昏迷不醒,也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伤情?
他太清楚了,只要团长知道了,必然会按程序上报。
只要走了上报流程,凭他张维在营区经营多年的“人脉”和“渠道”,
挖出林白的具体情况,不过是时间问题。
脚步声远去,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热闹和嘈杂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医疗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维一直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身体,在门关上的刹那,终于垮塌下来。
他拖过墙角的椅子,重重地坐到病床前,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床上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
“小子……”张维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沉睡的人呢喃,“出息了啊?自己一个人……住上单间了,高兴不?”
他的视线掠过林白头上缠着的厚厚纱布,掠过脸上那道已经开始愈合却依旧红肿的擦伤,落在插着氧气管和输液针的苍白手背上。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阵湿意,强行让自己的语调带上点往日里插科打诨的轻松劲儿。
“啧,还好老子没傻乎乎在外面买那死贵死贵的水果篮……瞅瞅你现在这样子,给你你也啃不了,白瞎钱。”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冰冷的管线,轻轻握住了林白那只没有夹着血氧探头的手指。
还是那么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可是却冰凉,僵硬,
完全没有往日的温热和活力。
这触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张维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只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同时强迫自己继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可即便这样也压不住喉咙里翻涌的呜咽。
“林白啊……”张维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巨大的痛苦,“一命换一命?老子让你救了吗?!啊——?!”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张维刚硬的面部线条汹涌滚落,砸在雪白的床单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需要你救吗?啊?!那时候倒是英勇!现在呢?你熊了?!”
“你他妈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重重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喉咙深处溢出,破碎而绝望。
“林白你个王八蛋……你他妈……老子英明神武,高大威猛!战场上的炮弹都轰不死我……用得着你一个新兵蛋子替我挡石块吗?!啊?!”
“我他妈到底是怎么带的兵?!怎么就把你带成这样了?!”张维像是质问自己,又像是在斥责那个沉睡的人,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后怕。
“林白!林白!”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白毫无生气的脸,
“老子怎么教你的?!啊?!我他妈是不是说过,命!自己的命!最他妈金贵!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山穷水尽,绝对不准拿命去搏!你小子……你小子答应得好好的……你做到了吗?!啊?!”
他抬起那只没被握住的手,颤抖着,想碰碰林白冰冷的脸颊,却又怕碰疼了他似的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虚虚地描摹着那毫无血色的唇瓣轮廓。
“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张维哽咽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将他淹没,“让我……让我怎么去跟你爷爷奶奶交代?怎么跟眼巴巴盼着等着你回去的张广智他们交代?!
林白你知不知道……张天天和邱磊那两个混账小子,在连队里都快疯了!就差没把五班的房顶给掀了!蹦着高的非要来……
要不是张广智死死压着……营区都要让他们闹翻天!你忍心看着他们担惊受怕吗?啊?!”
他俯下身,凑近了林白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哽咽:
“就算……就算不为他们……林白……你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的亲人……你忍心……让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为你操心成什么样?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再平静一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希望,“林白……听话……醒醒吧……行不行?
你不是说……下了连队……还想跟着班长我走吗?你得……睁开眼睛……睁开眼睛……才能跟我走啊……”
床边的汉子,泣不成声,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惊恐、悔恨、担忧和期盼都倒出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高楼之外,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冰冷而固执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床上的人依旧沉静如深海,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呼吸绵长均匀,神情安详得近乎圣洁。
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延续。
他躺在一片洁白之中,像一个沉睡在荆棘之上的王子,无知无觉,好像在等待一个足以穿透深渊的契机。
但这个倾尽了所有真挚与血泪的呼唤,也没能将他从这无边的寂静中唤醒。
而在万主任的办公室的氛围比病房的气氛好不到哪去,
甚至可以说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