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到头部时,他指尖触碰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心胆俱裂的伤口位置。
粘腻的血痂还在,但那种温热的、不断涌出的液体触感……消失了?!
“嘶……”张维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凉气,巨大的困惑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庆幸冲击着他。
没缺胳膊断腿,血也奇迹般地止住了!
这简直是绝境中最大的万幸!
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放松。
好小子,
真是老天保佑!!
怀中的林白,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已经稳定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韵律。
黑暗中,张维紧紧抱着这失而复得的生机,如同抱着这绝望囚笼里唯一的火种。
冰冷的碎石硌着脊背,浑浊的空气每一次吸入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和尘土味。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粘稠。
张维背靠着冰冷的断壁残垣,怀中是林白那刚刚稳定、却依然微弱得令人心慌的呼吸。
极度的疲惫和缺氧让他意识有些昏沉,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黑暗里旋转、燃烧。
他仿佛又回到了新兵连报到的那一天。
团长叫连长和自己到办公室,张维当时心里还咯噔一下,暗自嘀咕:“这又是哪家的公子,来咱这基层‘镀金’的吧?”
让他下意识地打上了“特殊关照”的标签。
初次见到在灯光下,林白站在那里,气质干净挺拔,温和又帅气。
第一个坐在椅子上让他剃头发,乖巧的让他惊讶。
林白聪明得惊人,学东西快得像海绵吸水。
他温和却不懦弱,训练场上练得比谁都狠,体能、战术、射击……每一项都像一头沉默的猎豹在飞速进步。
他的强大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像深潭,平静下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张维看着他从一个新兵蛋子,迅速蜕变成连里的佼佼者,那份最初的“镀金”偏见早已被真真切切的欣赏和“捡到宝”的欣喜取代。
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推开一段最清晰的画面——
张广智被毒蛇咬伤的那晚。
混乱的营房走廊尽头,应急灯的光线昏黄摇曳。
年轻人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星辰。
他直视着自己,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张维心上:“班长,我想变强!”
不是客套,不是敷衍,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张维记得自己当时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比珍贵的、亟待淬炼的锋芒。
自那以后,林白彻底变了。
他的训练强度近乎自虐,目标不再仅仅是合格,而是碾压性的卓越。
障碍场上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闪电,射击靶上的弹孔近乎重叠,战术演练中他总能洞悉先机……
“垄断性第一”,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张维看着他一次次刷新纪录,那份骄傲比自己立功受奖还要强烈。
记忆的碎片继续飞舞:
林白在战术复盘时狡黠一笑,指出一个连老班长们都忽略的细节;
训练间隙他也会调皮地抢走班长的水壶,换来张维象征性的“呵斥”;
偶尔累极了,也会难得地露出一点年轻士兵的依赖,半开玩笑地抱怨“班长,太累了啊~~~”,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可是给自己留饭的是他,给自己润喉糖的是他,把自己画到黑板报上的也是他…………
这些鲜活的、生动的林白,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张维的心上。
而现实,是怀中这具冰冷、沉重、气息微弱的身躯。
这份死寂的沉重,与脑海中的鲜活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那一声用尽全力呼喊的“班长!”似乎还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不是求救,不是恐惧,
是通知!是决绝!
那一刻,张维清晰地看到了林白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清澈与坚定,是看透生死、做好了牺牲准备的视死如归!
他是用自己的命,换了自己活下来的可能!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维的灵魂深处。
“唔……”一声压抑的哽咽从张维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阻止那汹涌而来的酸涩,但那滚烫的液体根本不听使唤,固执地突破眼眶的束缚,沿着他沾满灰尘血污的脸颊,划出一道道灼热的痕迹,最终无声地滴落在林白冰冷的额发上。
“林白啊……”他开口,声音嘶哑颤抖,泣不成声。
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的重量,混合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几乎将他压垮的愧疚,
“……班长……对不起你……”
黑暗中,他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林白冰冷的身躯更深地、更紧地圈进自己怀里。
胸膛贴着林白的后背,试图将自己那点微薄的、正在被绝望和寒冷吞噬的体温,尽可能地传递过去。
好像这样,就能对抗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就能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就能偿还那份他此生都无力偿还的沉重恩情。
他抱着林白,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碎裂的、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像抱着一个将他钉在愧疚上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