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最终,疲惫的堤坝还是决了口。
在张天天那令人牙酸的磨牙声背景音里,李宁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恍惚着,断断续续地滑向了无边的昏暗。
再一睁眼!
不是被起床号叫醒的,而是被身体深处某个沉寂许久、骤然复苏的强烈信号给硬生生惊醒了!
“我靠!” 李宁猛地绷紧了身体,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眼眶瞬间发热发酸,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之前积蓄的委屈,差点让眼泪当场飚出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无比专注地感受着那清晰无疑的、充满生命力的“动静”。
“玛德!你吓死老子了!”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但这骂声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所有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好好好!有动静就好!有动静就好啊!” 他激动地在心里反复确认着。
天知道他昨晚有多恐惧,要是今天早上还没“动静”,他就真得厚着脸皮去跟班长请假,然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揣着那点可怜的津贴,去医院挂一个他连名字都觉得羞耻的科室了!
心病不药而愈,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李宁只觉浑身轻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他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中气十足地开始“哗啦啦”抖搂自己的被子,动作幅度之大,带着一种急于宣泄的蓬勃朝气。
靠窗下铺的班长张维被他这阵势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眯着眼,看着李宁站在床边,以一种近乎“胜利者”的姿态大力拍打着被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的灿烂,甚至带着点“小爷我又满血复活了”的嘚瑟劲儿。
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可疑地微微耸动了两下。
………~…~…………
晨光,终于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刚经历过隐秘风暴的营房。
新的一天,开始了。
嘹亮的起床号便撕裂了营区的宁静。
五班的新兵们拖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身体,顶着微凉的晨风,完成了一个轻装五公里尝尝咸淡。
简单的早餐过后,班长张维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径直将整队人马带到了学习室。
门一关,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新兵们略显粗重的呼吸。
张维站在讲台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周末的松弛,目光如刀般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紧张的面孔。
“同志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今天上午,理论考试!每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锁定了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的身影,“四页!”
许多人肩膀不自觉一沉。
“共计——一千题!”他再次加重了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数字,“用时一百二十分钟!”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维锐利的眼神扫视全场,继续抛出更具威慑力的话语:“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了!档案作弊?互相传递答案?”他冷笑一声,“后果自负!不信邪的尽管试试!现在考试开始!”
“轰!”
无形的巨石砸进水面,虽然没人敢出声喧哗,但整个教室弥漫开一种压抑的、濒临崩溃的窒息感。
“四张!还他妈是正反面的!”坐在前排的王强感觉自己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望着那厚厚一叠试卷,手指都在哆嗦。
这哪是考试?这是抄书啊!
高中是一个月一支笔。
部队是一场考试一支笔!
旁边的李宁痛苦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快速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题目,只感觉无数小黑点像蚂蚁一样向他涌来。
“我特么只是看了看题目就觉得眼睛要瞎了!”
他低声哀嚎,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更紧地贴向桌面。
后排的邱磊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一千道!!还特么99分及格!靠!”
他盯着试卷开头的“军事理论综合考核”几个大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非要来当这个兵!这高考要有这觉悟,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211、985的图书馆里吹空调呢!”
“我看谁的嘴还在那嘟囔呢!”张维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飞刀,瞬间割断了所有无声的抱怨。
那些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和哀叹,被新兵们硬生生地、带着铁腥味咽回了肚子里,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张维开始了他的“死亡巡梭”。
他那双刷得锃亮的作战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咔、咔”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神经末梢上。
他目光如鹰,哪里稍有迟滞,哪里就会精准地迎来一脚——力道不算重,但足以让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让走神的魂魄瞬间归位。
“赶紧写!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答案?”他停在某个动作缓慢的新兵背后,声音不大,却寒意刺骨。
他又踱到另一个正无意识啃着手指甲的兵面前,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啧,人家做一篇题,你呢?做美甲呢?多大的人了还啃手,要不要回回炉重新再让你妈把你生一遍啊?”
刻薄的话语配上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效果拔群。
他所到之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恨不得把头埋进试卷里。
然而,五班这片高压考场里,存在着一个奇异的“真空地带”——林白。
他如同自带屏蔽器,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前,脊背挺得如同标枪,握笔的姿势标准得能进教科书。
他的眼神专注而快速地扫过题目,几乎在目光锁定题干的瞬间,黑色的签字笔就已经在答题区域划出了准确无误的答案。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那答案早已刻在他的神经反射弧上,根本无需经过大脑的“深思熟虑”。
流畅的速度简直令人绝望。
坐在他身后的孙二满正艰难地啃着第一面的后半截,额头渗出细汗,就听到前面传来“哗啦”一声清晰利落的翻页声。
“我滴个乖……”孙二满差点咬到舌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小白这…这跟装了马达似的,也太快了吧?!”
另一边的张广智则处于一种夹杂着痛苦和狂喜的复杂状态。
他惊喜地发现,小白昨晚给他圈出的那些所谓的“重点知识点”,竟然真的一道不落地出现在了试卷上!
甚至有好几个填空题,就是当时林白让他反复背诵的原题!
这种“神预言”般的精准,让他一边奋笔疾书流利作答那些重点题,一边内心对林白的“学神”地位崇拜得五体投地。
时间在沙沙的书写声和张维的踱步声中艰难流逝。
仅仅四十分钟过去,大多数人最多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题量,正被题海淹没得焦头烂额时,林白放下了笔。
他甚至还利用富余的时间,从头到尾极其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端正坐好,安静地等待着。
在一片埋头苦战的背景中,林白这悠闲的姿态显得格外突兀。
张维踱步到他桌前,眉头习惯性地锁紧,带着审视:“怎么回事?”
“报告班长,”林白的声音非常低,但清晰平稳,“我写完了。”
张维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眼神里充满了不信。
他一把抓过林白的试卷,目光如刀般快速扫过。
这货怎么能这么快!
是不是只写了一面啊?
第一页,全对!
字体工整如印刷体。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正面扫完扫反面…
他的目光从最初的严厉审视,渐渐变成了惊讶,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服气——全对!
卷面干净得如同刚发下来一样,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
那手字,更是透着超出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力量,苍劲有力,看着就让人舒服。
行!
张维在心里长长吐了口气。
人家这脑子,牛逼!
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那种。
他看着林白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周围还在与题海搏斗、抓耳挠腮的其他人,为了避免这个“非人类”继续坐在那里成为“现眼包”,张维干脆利落地将林白那几张堪称完美的试卷一把抽走。
“行了,”张维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驱赶意味,“去找厨师班长出公差!别在这碍眼了。”
言下之意你这速度太打击人了,赶紧消失,别影响其他人发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