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的怒吼精准地砸向一个动作稍慢、似乎还想再赖几秒的新兵。
今天是新兵连的第三天。
前两天摧枯拉朽般的操练，已经无情地碾碎了许多人关于“舒适军营”的幻想。
适应能力强的家伙们，虽然依旧痛苦万分，但身体的本能已经在哨音响起的第一瞬间就强行启动了。
一个个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带着睡眠不足的懵懂和对班长怒吼的天然畏惧，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胡乱地叠着。
“豆腐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就别想了，只能尽量叠出个大概的方块形状，不至于散成一团。
林白早在哨音响起的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和其他人不同，他眼中没有丝毫刚醒时的迷茫和痛苦，反而是一片清亮冷静。
他动作利落、精准、丝毫不乱。
手指翻飞，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被子叠成了一个相对规整的方块。
手臂一撑床板，身体如同安装了弹簧般轻巧从上铺跃下，落地无声。
床单平整得找不到一丝褶皱的痕迹。
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与周围忙乱得如同打仗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俯身，床下三双鞋排列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鞋跟、鞋尖绝对对齐。
抄起小黄盆他脚步无声却迅捷地闪入水房。
水房里已是人声与水声的交响。
林白避开拥挤，在角落以近乎战斗的速度完成洗漱。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
回来时，小黄盆内侧已用毛巾擦拭得干爽透亮，不见一滴水珠。
他将毛巾叠成规则的长方块，稳稳搭在盆沿一侧，顺手又将插在杯子里、牙刷毛微微朝外的牙刷轻轻旋转了九十度，让刷头朝内。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完成了某种神圣仪式般，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转过身，目光投向身后骤然沸腾的战友们。
“草！老子帽子呢？！”张天天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脑袋上肉眼可见地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难得动作麻利一次，洗漱回来得早，满心想着第一个冲出宿舍集合，给班长留个勤快的好印象，哪想到临门一脚卡在了帽子上！
“真他娘的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短短的板寸，嘴里低声咒骂着。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床铺间乱转，手忙脚乱地掀开枕头、抖搂被子、甚至弯腰去扒拉床底下。
“哗啦”一声，他刚摆放好的鞋子被踢得东倒西歪，那床早上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捏出一点棱角的被子更是彻底坍塌，皱成一团软趴趴的面团。
整个床铺瞬间从“勉强及格”变成了“灾难现场”。
“张天天！”一声炸雷般的呵斥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后脑勺就挨了一记清脆的“毛栗子”。
班长张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你他娘的干什么呢？！看看你这内务！狗窝都比你这强！擦屁股纸都比你这看着顺眼！”张维指着那团糟的床铺，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张天天被敲得脖子一缩，委屈得嘴角都垮了下来：“报告班长！我……我帽子找不着了！”
“帽子不见了？”张维的怒火更炽，声音拔高几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天天脸上，“早干什么去了？！睡觉之前不知道把自己的装备清点好，放在固定位置？！脑子呢？”
他环视着被张天天搞得一团糟的内务，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
张天天急得快哭了，眉头拧成了疙瘩，梗着脖子，带着一丝侥幸和不甘地嚷嚷：“我明明记得睡前就搁在床头了！肯定……肯定是有人拿错了，或者不小心带走了！”
他试图寻找一个替罪羊。
“放屁！”张维的冷哼像冰渣子一样砸下来，“别人能拿走？说明你没本事！你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更说明你没本事！没本事还没点担当，就只会找借口、告状！你算个什么兵？！”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狠狠砸在张天天的自尊心上。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班长如此汹涌的怒火，前几天那个还算温和、会耐心讲解示范的班长仿佛只是个幻影。
巨大的失落和惶恐瞬间淹没了他，
班长的爱，难道保质期只有两三天？
咋说没就没了？
脑袋瞬间耷拉到了胸口，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就在张天天感觉世界一片灰暗时，一只沉稳的手从旁边两个床铺的狭窄缝隙里摸了一把，精准地拎出了一顶揉得有些变形的作训帽。
是林白。
他面无表情，抬手直接将帽子扣在了张天天那颗低垂的脑袋上，动作干脆利落。
“报告班长！”林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十分钟集合时间快到了！请求先去集合！”
他没有看张天天，目光直视着张维，等着班长的指令。
“快点去！”语气依然冷硬，张维狠狠剜了张天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回头再跟你算账”！
旋即转头，又像驱赶羊群的牧羊犬一样，冲着还在手忙脚乱整理内务或找东西的其他新兵吼道：“动作快！磨蹭什么？！想挨练是吧？！”
“小白……谢，谢谢你……”张天天声音带着哽咽，这次小珍珠是真的在眼眶里打转了。
感激、委屈、后怕，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都是兄弟，少废话！”林白头都没回，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他飞快地弯下腰，三两下将张天天踢乱的鞋子重新摆正，又在那团糟的被子边缘用力掐了几下，勉强抠出一点点可怜的轮廓。
眼看值班员在外面吹响了尖锐的预备哨，林白立刻对着还在费力帮上铺的邱磊整理被角的张广智喊道：“广智！快走！没时间了！”
“来了！”张广智应了一声，三两下给邱磊那依旧松垮的被子修出个轮廓，直接从上铺一跃而下。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宿舍门，向着五班已经在楼前空地上整队的方阵狂奔而去。
值班员得到各班班长的报告后，站在队列前，声音洪亮却极其简短：“立正！稍息！讲一下！早操内容，三公里轻装！各班带开准备！”
各班班长立刻开始整队、调整间距。
就在张维刚喊完“立正——”口令，准备下达“跑步走”指令的刹那——
“报告！”一个清晰、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操场惯常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