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掌心相贴,一个冰冷带着薄茧,一个微凉蕴含着微弱的暖流,在这弥漫着药味与血腥的狭小空间里,形成一种奇异的联结。 凌未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沐林雪那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卸下冰冷盔甲的侧颜,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流露的担忧与温柔,再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中百味杂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医帐,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帐外风雪已歇。清冷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血染的襄阳城头。庄子固如同一座铁塔,正指挥着兵卒修复破损的城门,粗豪的嗓门响彻城楼:“都给老子利索点!木头不够?拆!拆那些被炮轰塌的屋子!
石头不够?去江边凿冰!天黑之前,这城门必须给老子立起来!”他甲胄上刀痕密布,左颊一道新添的刀口还在渗血,却浑不在意,浑身散发着彪悍的气息。 另一侧,史可法须发微乱,官袍染尘,正站在城垛边,目光凝重地扫视着城外尸横遍野的战场,以及远处尚未散尽的烟尘。
他身边站着一位面容坚毅、身披重甲的将领,正是其义子史德威。 “义父,此役虽胜,却是惨胜。”史德威声音低沉,“城中兵卒十不存三,箭矢火油几近耗尽…粮草…更是捉襟见肘。若是多铎卷土重来…” 史可法缓缓捋须,沧桑的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
“德威,你看这汉水。”他抬手指向城下蜿蜒的大江,“血染汉水,尸横遍野,此乃我大明军民不屈之魂所凝!襄阳在,则江南门户尚存!”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悲壮的力量,“传我令:一、即刻清点库府余粮,伤兵、守城军民优先,余者减半分发。二、搜剿城外溃兵遗弃之粮秣军械,补充城防。三、遣快马飞报南京,陈明襄阳危局,请陛下速发援兵粮饷!言明——襄阳若失,江南必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声音更加沉重,“四、厚葬阵亡将士…妥善安置伤残…抚恤遗孤…”
“末将遵命!”史德威肃然抱拳,眼中含泪。他深知,这“抚恤遗孤”四字,在如今残破的襄阳,何其艰难,却又何其沉重! 医帐内,灯火昏黄。
沐林雪任由虚尘紧紧抓着她的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连日血战,心力交瘁,左肩伤口也隐隐作痛。她闭上眼,想稍作歇息,然而虚尘臂上伤口敷着的黑色药膏散发出的浓烈药味,还有他微弱却紊乱的呼吸,都让她无法安然。
韩医官凝神号着虚尘的脉象,眉头越锁越紧,半晌,他沉重地收回手,低声道:“沐帅,大师体内…情况更糟了。” 沐林雪霍然睁眼,冰眸锐利如刀:“说!” “那尸毒与死寂之气…竟似…竟似在他体内相互纠缠融合了!”韩医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形成了一种极其阴寒歹毒的异种寒毒!老朽的药膏只能勉强压制外伤,对这内腑深处的寒毒…束手无策!此毒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经脉脏腑,蚕食生机本源…若不能尽快拔除…恐怕…恐怕撑不过三日!”
“三日…”沐林雪的心骤然沉入冰谷。她看着虚尘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那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流似乎正在被冰寒吞噬。一股冰冷的恐慌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翻腾。他为了救她,才落得如此境地!
“难道…别无他法?”她的声音冷得像淬火的冰。 韩医官迟疑片刻,目光扫过虚尘胸前那枚光芒黯淡、却依旧温润的青金色伽蓝碎玉,以及他身上残留的精纯佛力气息,又看了看沐林雪,犹豫道:“除非…除非有至阳至刚、能焚尽阴寒的绝世内力相助,由外而内,强行驱散这股融合寒毒…或者…或者有修炼极阴内力之人,以其本源寒气为引,抽丝剥茧,将这融合寒毒一丝丝导引出来…只是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施救者亦会被寒毒反噬…”
至阳至刚?绝世内力?沐林雪目光扫过帐外,史可法麾下或有高手,但谁能有这等修为?此法渺茫。 极阴内力…沐林雪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玄冰玉脉…天下至阴至寒…她缓缓收回被虚尘紧握的手,指尖微颤,感受着体内那深沉的、宛如万载寒潭般的玄冰真气本源。
一丝决绝,在她冰封的眼底蔓延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平静,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韩先生,请为我护法。”沐林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准备银针,烈酒,火盆。守住帐门,任何人不得打扰。”她走到榻边,盘膝坐下,将虚尘那只冰冷的手重新握在掌心,一股精纯的玄冰真气,小心翼翼、如同探入幽潭般,缓缓渡入他的经脉之中。
帐内,灯火摇曳。帐外,风雪初霁的襄阳城,正挣扎着从血火中复苏。而一场关乎生死的无声较量,才刚刚开始。沐林雪凝视着虚尘苍白的脸,冰封的心湖之下,是为他搏命的决绝。玄鸟振翼,誓要啼破这九幽寒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