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武北上,柳明澜南归,如同抽走了杜丰在蜀中最为倚重的两根支柱。成都的天空,似乎瞬间阴沉了许多,那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杜丰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案头摆放着严武留下的铁令、柳明澜赠予的锦囊,以及南霁云从河北传回的最新密报——史思明与安庆绪的矛盾已近乎公开,双方在魏州一带陈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灵武朝廷催促蜀中粮饷的文书也雪片般飞来,言辞一次比一次急切。
内外交困,风雨欲来。
杜丰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蜀中各方势力的面孔:首鼠两端的崔圆、幸灾乐祸的“行在”官员、蠢蠢欲动的本地豪强、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不知是友是敌的目光。
他不能倒,更不能乱。
次日清晨,杜丰推开书房的门,脸上已看不到丝毫彷徨与稚气,只有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沉静与冷冽。他首先召见了雷万春。
“雷叔,”杜丰将严武的铁令推到雷万春面前,“从今日起,‘砺锋营’进入最高戒备。营地向内收缩,加强隐蔽,外松内紧。所有人员无我的手令,不得擅离营地半步。同时,加大训练强度,尤其是夜间突袭、小队渗透与反侦察,我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能拉得出,打得赢!”
“是!小郎君!”雷万春接过铁令,瓮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嗜战的兴奋。他感受到了杜丰身上那股不同以往的气势。
“另外,”杜丰顿了顿,低声道,“挑选五名最机警、最忠诚的队员,由你亲自带领,化整为零,潜入成都,秘密监视几个重点人物的府邸,尤其是崔圆和度支衙门那位钱郎中。我要知道他们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明白!”雷万春领命而去,步伐沉稳有力。
安排好了武力保障,杜丰开始着手应对官面上的压力。他亲自去拜访了那位负责粮饷转运的度支衙门钱郎中。这一次,他没有再借用父亲杜甫的名义,而是直接亮出了“记室参军”的身份和严武留下的部分关系。
钱郎中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白净的中年人,见到杜丰,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杜参军少年英才,严将军临走前可是对您赞誉有加啊。”钱郎中打着哈哈,“只是这粮饷转运,牵涉甚广,库藏空虚,各处都要用度,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杜丰没有与他虚与委蛇,直接打断道:“钱郎中,灵武前线将士正在浴血奋战,陛下(肃宗)催粮的旨意想必你也看到了。蜀中乃朝廷根本,若因粮饷不济致使前线失利,这个责任,不知钱郎中可能担待得起?”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目光直视钱郎中,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算计。
钱郎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道:“杜参军言重了,下官岂敢怠慢军国大事?只是……这其中的难处……”
“难处自然有,”杜丰接过话头,话锋却是一转,“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听闻,城西几处义仓,似乎还有不少存粮?还有,往年积欠的一些商税,是否也可加紧催缴,以应一时之急?”
他点出的这几个地方,都是钱郎中及其背后之人可能插手贪墨或利益输送的环节,话语中的暗示意味极其明显。
钱郎中脸色微变,看向杜丰的眼神顿时不同了。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仗着严武余荫的稚子,没想到对方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如此清楚,一开口便直指要害。
“这个……下官需要查核一下……”钱郎中支吾道。
“前线军情如火,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让郎中慢慢查核了。”杜丰站起身,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三日之内,我希望看到第一批五万石粮草启运北上的具体章程。若届时没有……恐怕我只能请‘行在’的几位相公,亲自过问一下度支衙门的难处了。”
他搬出了“行在”相公,既是施压,也是一种警告——别以为严武走了,就没人能制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