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这儿吧。” 纥干承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不敢看张武。他知道张武是个直肠子,此刻对方眼里的疑惑像根针,扎得他脸皮发烫。
张武把食盒放在路边的石墩上,搓了搓手:“统领,方才我在玄武门值岗,见王二狗那队人被调去守粮仓了,说是您的命令?”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兄弟们都嘀咕呢,粮仓那边有啥动静?”
纥干承基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地呵斥:“不该问的别问!执行命令就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 张武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当年在战场上替他挡过一箭,现在却要被他蒙在鼓里。
张武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跟了纥干承基十五年,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对着食盒拱了拱手:“那…… 属下告退。” 转身时,他的脚步有些沉,刀疤在灯笼下显得格外狰狞。
纥干承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六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白面蓬松,油汁从褶皱里渗出来,香气扑鼻 —— 这是王氏最拿手的手艺,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掺了荸荠碎,吃起来不腻。
他拿起一个包子,刚咬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滚烫的油汁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那包子的香味里,混着樟木箱子的香气、令牌的铜锈味,还有军校场上的尘土味,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爹!”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纥干承基抬头,看见儿子纥干承宗穿着队正的制服,背着个布包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红晕,“先生说我这篇策论写得好,让您给看看!”
少年跑到近前,看到父亲通红的眼睛,还有石墩上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愣了一下:“爹,您这是……”
纥干承基慌忙擦了把脸,把包子塞给儿子:“刚吃了口烫的。这箱子…… 是陛下赏的绸缎,给你娘做衣裳。” 他说这话时,感觉靴筒里的令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脚踝都在抽搐。
纥干承宗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对了爹,方才我从西市过,见李少卿的香皂工坊在加派人手巡逻,连墙角都插了火把,说是防备宵小。”
“嗯。” 纥干承基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 “咯噔” 一下 —— 李杰这是察觉到了?还是巧合?
“李少卿还说,” 纥干承宗舔了舔嘴角的油,“三月初三是上巳节,要给工坊的工匠放半天假,每人发块新出的桂花皂。他说‘安稳日子,得自己守着’。”
“安稳日子……” 纥干承基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嚼着块石头。他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灯笼的光,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这双眼睛里,还没见过刀光剑影,没闻过血腥味。
如果…… 他不敢想那个如果。
纥干承宗没察觉父亲的异样,把策论递过去:“爹您先拿着,我去给娘送包子。” 他蹦蹦跳跳地跑向家的方向,背影在灯笼的光晕里忽明忽暗。
纥干承基捏着那卷策论,纸页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他忽然想起李元昌的话:“让你儿子风风光光当中郎将……” 可若是真成了从龙之臣,这双干净的眼睛,还能映出灯笼的光吗?
他扛起樟木箱子,箱子仿佛更沉了,压得他脊梁骨都在响。靴筒里的令牌仍在发烫,像是要烧穿皮革,烙在骨头上。
走到将军府门口时,门房老周提着灯笼迎出来,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全是担忧:“大人,您可回来了!尉迟老将军傍晚来过,说找您有要事,让您回来就去趟他府里。”
纥干承基的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了。尉迟恭…… 那个当年在洺水把战马让给他的老将军,那个看着他从大头兵一步步爬到统领位置的老上司…… 他该怎么面对?
府里的灯亮着,王氏肯定还在等他。他仿佛能看到妻子坐在灯下纳鞋底的样子,线头在布面上穿梭,像在编织一张安稳的网。
可他现在,却捧着一把火,要把这张网烧个精光。
纥干承基站在门口,看着府里透出的暖光,又低头看了看肩上的箱子,靴筒里的令牌硌得脚踝生疼。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 从接过那箱金子开始,从在布防图上画下第一道线开始,从把令牌塞进靴筒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通往深渊的路。
巷口的风吹过,带着夜的凉意,吹得灯笼轻轻摇晃。纥干承基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府门。门轴转动的 “吱呀” 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而街角的阴影里,赵黑子看着那扇关上的朱漆大门,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茶碗的凉意,心里却清楚,一场席卷长安的风暴,已经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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