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库房像个巨大的香料匣子,五十斤精选胡椒粉装在十只錾花锡罐里,锡罐表面的缠枝莲纹被匠人打磨得光滑如玉,盖口处的红绸系成如意结,将那股能穿透砖石的辛辣香气牢牢锁在罐中。李杰戴着细麻布手套,指尖划过冰凉的锡面,能清晰感受到罐内粉末的细腻 —— 这些胡椒经过三次筛选,剔除了所有颗粒不均的杂质,每一粒都像紫红色的小宝石。
“这批胡椒必须是最好的。” 他对身后捧着账册的老李叮嘱道,声音透过香料弥漫的雾气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西突厥的叶护可汗年轻时去过波斯,见识过顶级胡椒的成色,糊弄不得。颗粒要匀,色泽要像熟透的桑葚,冲鼻的辛辣里得带着点回甘,那才是头茬胡椒的精髓。”
老李弯腰查看锡罐底部的阴刻编号,每只罐子都刻着 “司农寺专贡?贞观三年头茬” 的字样,字迹里还嵌着细如发丝的银丝:“大人放心,这是从三原县试验田最东边那亩地收的,那里的沙壤土带点盐碱,长出来的胡椒最够味。晒干后先用竹筛过一遍,再用马尾筛细选,最后是二十个老手艺人用镊子挑出不合格的,连最挑剔的波斯胡商都挑不出错。”
院外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西域商队的领队阿古拉掀帘而入。他穿着件半旧的翻毛羊皮袄,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却挂着把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弯刀,脸上的络腮胡仔细编成了十二根小辫,每根辫梢都系着颗小铜铃。“李少卿,驼队已备好,二十峰双峰驼,都是从河西走廊选的,能负重五百斤走三天不喝水。十五个护卫,有七个是上过战场的退伍老兵,刀术不比金吾卫差。” 阿古拉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弯腰行礼时,辫梢的铜铃叮当作响,在满是胡椒香的库房里格外清脆。
李杰从案上拿起一卷羊皮地图,地图用朱砂标出了沿途的水源、绿洲和沙暴高发区,甚至标注了哪段路有狼群出没:“出玉门关后,沿着疏勒河走,那里有我大唐的戍卒驿站,每隔三十里就有烽燧,可保你们安全。记住,只要战马,越多越好,价格可以比市价上浮三成,但必须是三岁口的河西骏 —— 牙口要齐,马蹄要圆,跑动时四蹄落地的声音得像打鼓,不能有半点拖沓。”
阿古拉接过地图,粗粝的指尖在 “西突厥牙帐” 的标记上反复点触,那里用墨笔描了个小小的狼头:“叶护可汗早就惦记着大唐的‘红香料’,上个月还托漠北的商人打听,说愿意用三匹战马换一斤。小人这次去,定能让他拿出最好的战马。” 他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 西突厥的贵族喜欢用胡椒调味烤肉,尤其是烤黄羊,能不能多带两斤样品?上次我带回去的半两,他们抢着要,说比波斯的香料霸道十倍。”
李杰从案头拿起两只巴掌大的青瓷小罐,罐子上画着西域风光图:“这里有二斤胡椒粉,你带去。告诉叶护可汗,这是大唐皇帝特意赏赐的调味佳品,若战马合心意,往后每年都能供应五百斤,还能教他们的人种植。”
阿古拉双手接过青瓷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身的皮囊里,像捧着稀世珍宝:“小人明白!定不辜负大人所托!若换不来好马,小人就不回长安了!”
三日后,商队从长安西市出发。二十峰骆驼驮着锡罐和丝绸,护卫们腰佩横刀,肩上扛着长戟,阿古拉走在最前面,手里挥舞着杆绘有大唐龙旗的幡子,幡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刚出城门,就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看,孩子们追着骆驼跑,好奇地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大家伙,商贩们则对着锡罐指指点点,猜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商队走了一个月,才抵达西突厥牙帐。牙帐用黑色的牦牛毛编织而成,高达三丈,门口竖着根图腾柱,柱顶的狼头雕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叶护可汗坐在铺着白狼皮的宝座上,宝座两侧站着八个持矛的护卫,个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他看着阿古拉献上的锡罐,眉头微蹙,绿色的眼珠里满是审视 —— 这些年中原商人送来的 “宝贝” 不少,大多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帐内的贵族们交头接耳,有人说这红粉末是中原的药材,有人猜是提炼黄金的药引,还有个白发老者断言是某种巫术的符咒。阿古拉在众人注视下揭开一只锡罐,浓郁的辛辣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像团跳跃的火焰钻进鼻腔,呛得叶护可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逗得帐内众人哈哈大笑。
“这就是大唐的胡椒?” 叶护可汗的汉语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他用银匕挑了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绿色的眼珠里闪过惊奇,“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气味烈得像草原的篝火,闻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可汗,这胡椒不仅是香料,还是神药。” 阿古拉趁机说道,从行囊里掏出块风干的羊肉,“煮肉时放一点,能去膻味;胃寒的人喝了胡椒水,肚子里就像揣了个暖炉。小人带来了新鲜的黄羊肉,不如让厨奴用胡椒调味,请可汗和各位贵人尝尝?”
叶护可汗点头应允。半个时辰后,四个厨奴抬着只烤得金黄的黄羊走进帐内,羊身上撒着紫红的胡椒末,香气混合着肉香,勾得人直流口水。可汗拔出腰间的弯刀,切下一块最肥美的羊腿塞进嘴里,先是辣意窜上舌尖,接着是羊肉的醇厚,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比往常的烤肉鲜美十倍,连骨头缝里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