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火油的残留(1 / 2)

晨雾像层薄纱笼罩着禁苑,焦糊的气味在湿润的空气里发酵,变得愈发刺鼻。李杰蹲在临时棚的竹架旁,指尖捏着一片熏得发黑的胡椒叶,叶片边缘卷曲如炭,却仍能摸到叶脉坚韧的轮廓。他身旁的地面上,一滩黑褐色的油渍正随着晨光蒸发,在石板上留下圈丑陋的印记,像块无法愈合的伤疤。

“大人,这油腥气真冲。” 老张佝偻着腰,用根竹棍拨弄着油渍边缘的灰烬。竹棍挑起的瞬间,一缕淡青色的烟袅袅升起,带着种奇异的甜香,与胡椒的辛辣味纠缠在一起,“昨夜灭火时就觉得怪,寻常火油烧完是焦苦味,这个却带甜。”

李杰没接话,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琉璃瓶,用银勺舀起一点油渣装进去。瓶身折射的阳光里,能清晰看到油渣里混着的细小晶体 —— 那是松香遇热后的凝结物。在农科院做燃烧实验时,他曾用气相色谱仪分析过这种成分,东宫特制火油里的松香纯度高达七成,是军械监专供的配方,寻常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碾过晨雾,玄甲卫的甲胄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尉迟恭走在最前,腰间的佩刀悬在护心镜前,每一步都让甲片发出 “错错” 的脆响,像是在敲击着禁苑沉寂的土地。他停在火场边缘,目光扫过坍塌的竹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李大人,一夜未眠吧。” 尉迟恭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靴底碾过地上的竹炭,黑色的粉末从指缝漏下,“昨夜的动静,半个长安城都听见了。”

李杰站起身,左臂的绷带被动作牵扯,传来一阵刺痛。今早换药时,小王特意在草药膏里掺了些蜂蜜,说是能让伤口好得快些,此刻却被灼痛盖过了甜腻。“将军来得正好,” 他侧身指向那滩油渍,“这东西,将军或许认得。”

尉迟恭俯身捡起一块焦黑的竹片,指尖捻起上面的油渣。当那缕熟悉的甜香钻进鼻腔时,他的指节猛地收紧,竹片应声碎裂:“东宫的特制火油。” 碎竹片从他掌心滑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火星,“里面掺了上好的松香,燃起来能把青铜鼎都烧红。”

身后的玄甲卫们脸色骤变。东宫的火油由军械监直接调拨,每月消耗都登记在案,除了太子的翊卫营,任何人私藏都是死罪。去年京兆尹查抄私贩军械的窝点时,就曾缴获过同款火油,当时主犯直接被判处腰斩,此刻这东西出现在禁苑,无异于在众人面前竖起了东宫的旗帜。

“将军再看这里。” 李杰引着尉迟恭走向西侧的承重柱。焦黑的柱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砍痕斜斜划过,最宽的地方能塞进两指,边缘还挂着未燃尽的木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昨夜火势刚起时,他们就想砍断这根柱子。”

尉迟恭抽出腰间的横刀,刀身映着他沉如水的脸色。他将刀刃贴在砍痕上,宽度竟分毫不差:“是东宫翊卫用的制式横刀。” 这种刀比寻常佩刀宽出半寸,刀刃淬过特殊的药水,劈砍硬物时能减少崩口,“这群狗东西,是想连棚带苗一起掀了。”

“还有这个。” 负责外围搜查的狱卒小跑过来,手里捧着块灰布,里面裹着三枚黄铜腰牌。腰牌上 “东宫翊卫” 四个字被泥土糊了大半,却仍能看清边缘的云纹装饰,“在西北角的草丛里找到的,离密道出口不到十步远。”

尉迟恭拿起一枚腰牌,用刀背刮去上面的泥垢。背面的编号 “丙字廿三号” 清晰浮现,他眉头皱得更紧 —— 这是去年冬天新补入东宫的侍卫编制,上个月他核查军备时,还见过这份名册。“是李承乾的贴身翊卫。” 他将腰牌扔回布包,金属碰撞的脆响里带着怒意,“连身份牌都能丢,一群废物!”

李杰的目光落在被绑在石柱上的死士身上。那人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唯有肩膀微微起伏,证明还活着。他手腕上的麻绳勒得极紧,深深嵌进皮肉,却不见挣扎的痕迹,像尊失去灵魂的泥塑。当腰牌被提起时,死士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抬头。

“继续搜。” 尉迟恭的声音打破沉寂,玄甲卫们立刻散开,铁靴踏过灰烬的声响在禁苑里回荡。有人爬上残存的竹架,有人跪在地上检查泥土,连防火沟里的积水都用陶罐舀起来仔细查看。

半个时辰后,一名侍卫在东侧防火沟里发出惊呼。他手里举着个烧焦的羊皮囊,囊口的绳结拧成奇特的样式,即便被火烧得焦黑,仍能看出是东宫特有的 “死扣”—— 这种结法需要专用的解绳器才能打开,寻常人根本解不开。

“装火油的容器。” 尉迟恭接过羊皮囊,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印记。虽然被火焰吞噬了大半,但边角处仍能辨认出 “翊卫” 二字的火漆印,那是军械库特有的标记。他将羊皮囊递给身后的侍卫,“用锦盒收好,别碰坏了印记。”

日头渐渐升高,晨雾散去,火场的狼藉愈发清晰。玄甲卫们将找到的证物一一摆在空地上:沾着松香的油渣、刻着编号的腰牌、带切口的麻布碎片、烧焦的羊皮囊,还有从死士身上搜出的半块胡饼 —— 饼馅里的羯羊肉碎屑,是东宫膳房特有的做法。

“这些东西摆在一起,就是铁证。” 李杰蹲下身,用树枝将证物围成一圈。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上面,给每件物品都镀上了层金边,却掩不住它们身上的戾气,“从截水到下毒,再到纵火,步步都冲着胡椒苗来。”

尉迟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护心镜上的虎头吞口被他捶得微微凹陷。“太子是疯了吗?” 他的怒吼惊飞了树上的麻雀,鸟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了些草木,竟敢动用军械库的火油,他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李杰站起身,望着临时棚里幸存的胡椒藤。那些青果上的烟灰被晨露洗净,露出翡翠般的底色,顶端的红晕在阳光下愈发鲜亮。他伸手轻轻触碰一颗红透的果子,指尖传来圆润的触感,带着生命的温热:“不是为了草木,是为了这些草木背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