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渠岸的草尖,郭老汉的木夯就砸出了第一声闷响。新垒的渠壁在朝阳里泛着湿土的光泽,他弓着身子,夯绳在肩头勒出深红的痕,每一下都砸得泥土簌簌发抖。“再加把劲! 今天定能通到土坡根!” 他的吆喝声混着水流的 “哗哗” 声,在旷野里织成张欢快的网。
李杰蹲在渠边,指尖划过竹片铺就的渠底。经过两日的清理,半里长的水渠已经疏通了四分之三,水流涨到了小腿粗,裹挟着山涧的碎石和草叶,在转弯处激起雪白的浪花。他望着前方那道横亘的土坡,眉头微微蹙起 —— 丈高的黄土崖像堵天然的墙,把水渠和苗田隔成了两半,坡顶的酸枣刺在风中摇晃,像群呲着牙的野兽。
“依俺看,就从这儿挖条坡道。” 郭老汉拄着木夯直喘气,浑浊的眼睛盯着土坡的缓坡处,“坡不算陡,挖成三尺宽的斜道,水流慢慢淌下去,顶多两天就能挖通。” 他脚边的铁锹刃口卷得像月牙,是昨日对付顽石时磨的。
王老五的大儿子扛着撬棍走过来,满是老茧的手掌拍着土坡:“俺们六个兄弟轮流上,保证一天就挖通!” 他身后的几个后生也跟着附和,黝黑的脸上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李杰却摇了摇头,捡起块石头往坡下扔。石块滚到坡底,带起的黄土在渠水里搅出片浑浊:“这土坡是流沙层,挖坡道不出三日就会坍塌。” 他指着坡脚的裂缝,那里的土层已经开始松动,“水流冲刷只会让裂缝越来越大,到时候不仅淹不了苗田,恐怕连咱们疏通的水渠都要被埋。”
“那咋办?” 二柱子抱着刚砍的竹子跑过来,竹节上的青皮还带着露水,“总不能把土坡搬走吧?” 他放下竹子,裤脚的泥点蹭在新砍的竹身上,留下串深色的印子。
李杰没说话,目光落在堆在一旁的竹子上。那些是昨日特意挑选的楠竹,碗口粗,丈余长,竹壁厚实得能承受孩童的重量。他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不用挖坡,也不用搬坡。” 他指着竹子,“咱们用这个搭桥。”
“用竹子搭桥?” 郭老汉愣住了,烟袋锅在手里转得飞快,“这玩意儿空心,咋能过水? 怕不是刚架上去就被水压裂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只见过木桥石桥,从没听说过竹子能当引水的桥。
李杰走到竹林边,选了根最粗壮的楠竹,用砍刀在竹节处轻轻敲了敲。“咚、咚” 的闷响里,能听出竹壁的厚度。“把竹子锯成丈长的段,打通竹节,” 他用砍刀在竹身上划出刻度,“每段留三尺长的竹尾,用来连接下一段。”
王老五的儿子们立刻找来锯子,锯齿咬进竹身的 “沙沙” 声里,混着孩子们的嬉笑声。最小的六娃抱着竹筒跑前跑后,把锯好的竹段码成整齐的堆,像座绿色的小山。
“打通竹节得用细铁棍。” 李杰从工具箱里翻出根磨尖的铁条,这是他用司农寺拒绝出借的废铁料磨的,“从竹尾捅进去,对准竹节的隔膜用力顶,听到‘噗’的一声就是通了。” 他示范着捅穿一个竹节,带着潮气的竹屑喷了满脸,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郭老汉看得直咂舌,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竹筒内壁:“这法子真神! 俺们以前砍竹子编筐,咋就没想过能这么用?” 他拿起两段竹筒对接,竹尾刚好插进另一段的竹口,严丝合缝得像天生就长在一起。
日头爬到头顶时,五十段竹筒已经准备妥当。李杰让人在土坡两侧丈量,用石灰粉画出条倾斜的直线:“从渠口到坡顶是五丈,坡顶到苗田的蓄水塘是三丈,总共需要八段竹筒连接。” 他指着画好的线,“每段竹筒的接口处要垫上麻布,防止漏水;还要在坡上埋五排木桩,用来固定竹管。”
“木桩得用硬木!” 老李扛着几根枣木过来,树皮还带着新鲜的切口,“俺一早去后山砍的,这木头泡在水里三年都不烂,保准能撑住竹管。” 他抡起斧头往下砸,枣木在石砧上裂开均匀的纹路,“俺年轻时学过木工,这木桩的尖得削成四棱形,才能扎进硬土里。”
打桩的活最费劲。土坡的黄土被晒得坚硬,铁锨挖下去只留个浅坑,得用大锤把木桩硬生生砸进去。王老五光着膀子,抡着二十斤重的石锤,每砸一下,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颤,木桩缓缓下沉,在地表留下圈细密的裂痕。
“往左挪半寸! 要不对不准竹管的坡度!” 李杰站在坡顶,用根系着石块的麻绳校准方向。绳子在风中微微摆动,石块的影子在地上划出条笔直的线 —— 这是他用现代水准测量法简化的土办法,误差不超过三寸。
郭老汉扶着木桩,额头上的汗珠滴在木桩顶端,“滋” 地一声就没了影:“李大人,这竹管得倾斜多少才合适? 太陡怕冲坏塘岸,太缓又怕水流不动。”
李杰早已算好:“从渠口到坡顶,每丈升高一尺;从坡顶到水塘,每丈降低八寸。” 他在地上画出直角三角形,用树枝标出直角边的长度,“这样的坡度既能保证水流速度,又不会冲垮管道。” 村民们虽然看不懂图形,却对他的算法深信不疑 —— 这两日疏通水渠的效率,早已让他们见识了 “李大人的学问”。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木桩终于全部埋好。五排粗壮的枣木桩像列卫兵,在土坡上站成道坚固的屏障,桩身上用麻绳绑着横向的竹杆,形成架起竹管的 “轨道”。
“开始架竹管!” 李杰一声令下,八个后生抬起第一段竹筒,小心翼翼地放在坡底的支架上。竹管的一端对准水渠出口,另一端搭在第一排木桩上,接口处垫着浸过猪油的麻布,既防漏又润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