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缝里还嵌着前朝的尘泥,被晨光折射出细碎的光。长孙无忌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金砖的正中央,朱红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微不可察的气流,吹动了案上堆积的奏折边角。他站在殿中那方绣着日月山河的毡垫上,羊脂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暖白,三缕长须垂在胸前,每根胡须都梳理得一丝不苟 —— 这是关陇集团领袖的体面,哪怕是发难,也要带着温文尔雅的刀光。
“陛下息怒,” 长孙无忌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萧大夫虽言辞激烈,却是忧心国事。长安百姓连日议论禁苑异事,若不妥善处置,恐生民变。” 他侧过身,目光掠过脸色煞白的萧瑀,又缓缓落回李杰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只是李大人,老夫有个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杰的青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在一众绫罗绸缎中显得格外寒酸。他攥紧了袖中的胡椒叶,叶片的锯齿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 这痛感让他保持清醒,知道眼前的老人比十个萧瑀加起来都难缠。“长孙大人请讲,臣洗耳恭听。”
长孙无忌抬手理了理胡须,指腹的温度让雪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老夫幼年曾随商队去过西域,见那胡椒藤皆生于赤土烈日之下,其性酷烈,与我中原温润地脉本就相冲。”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殿外铅灰色的天空,“如今李大人强要在禁苑种植,逆天而行…… 前几日关中少雨,麦田龟裂,百姓祈雨三日无果,老夫斗胆一问,这莫非是上天示警?”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殿内的檀香仿佛都凝固了。户部尚书裴矩手里的象牙算盘 “啪嗒” 掉在地上,算珠滚落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慌忙去捡,指尖却在算珠上打滑 —— 去年冬小麦的税赋还没缴齐,若再逢大旱,户部的账册怕是要多出无数赤字。
“天谴!这是天谴啊!” 萧瑀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朝李杰的方向伸出手,却被旁边的侍卫拦住。他的朝帽歪在一边,露出稀疏的头发,唾沫星子喷在金砖上,“我就说那是妖物! 如今冲撞了地脉,引来旱灾,这都是李杰的罪过! 陛下快杀了他,以谢上苍!”
李承乾站在太子位的阴影里,嘴角的弧度藏在朝服的立领后。他看着父皇紧锁的眉头,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 若是旱灾持续,李杰的胡椒就算种出来,也会被百姓视作灾星,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朝臣们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礼记?月令》有云:‘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早落。’” 长孙无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经文的肃穆,“逆天时、违地脉,自古便是亡国之兆。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引江淮水入关中,终致天下大乱,前车之鉴不远啊。” 他巧妙地将胡椒种植与隋炀帝联系起来,这顶帽子足以压垮任何朝臣。
站在后排的几个地方官突然出列附和,其中一个来自同州的刺史声音发颤:“陛下,同州已半月无雨,河床见底,百姓已开始逃亡! 臣请陛下顺应天意,销毁禁苑异物,以安民心!” 他的官服后襟沾着尘土,显然是连夜从同州赶来的 —— 谁都知道,同州的最大地主是长孙家的远房表亲。
李杰环视四周,朱红朝服的海洋里,质疑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刺得他后背发烫。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撞出回声,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长孙大人的‘浅见’,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放肆!” 吏部侍郎厉声呵斥,“竟敢对长孙大人无礼!”
李杰却挺直脊梁,青袍在气流中猎猎作响:“大人说胡椒与中原地脉相冲,可有凭据? 说关中少雨是因胡椒种植,又有何佐证? ”
“佐证?” 萧瑀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李杰说不出话来。
“没有佐证,不要乱说,” 李杰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角的铜钟嗡嗡作响,“但臣敢说,关中少雨自古有之! 汉武帝元光三年,长安大旱五月,赤地千里,那时西域胡椒尚未传入中原,难道也是地脉相冲? 隋炀帝大业八年,关中旱情更甚,饿殍遍野,莫非也是因胡椒?”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过群臣,“天地运行自有常道,旱涝皆是自然之理,若将天灾归咎于一苗一木,未免太过荒唐!”
长孙无忌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搬出了汉唐史实。“你…… 你这是强词夺理! 史书所载岂能一概而论?”
“为何不能论?” 李杰步步紧逼,青袍几乎要蹭到长孙无忌的朱红朝服,“难道只因今日有人想借天灾排除异己,便要将自然现象曲解为天意? 长孙大人饱读诗书,当知荀子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岂能因流言便动摇本心?” 他特意加重 “排除异己” 四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