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也就杀了。”
“他们开始会站在猪的角度思考,会学着用妖的视角看世界,认为芸芸众生,不过都是天地间的蜉蝣,本质上并无不同。”
“直到有一天,当他们发现从人身上能够榨取利益,用以延续自己的存在或力量时,他们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只会将其归结为命该如此。”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生而为人,却弱如蝼蚁。”
吴升静静地听着,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清具体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前辈所说,我略有感触。”
“比如在我老家漠寒县,依旧肆虐的心口血瘟疫。”
赵分信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你老家那心口血的事,依我们的判断,背后必有邪祟作梗,但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有人在寻求某种邪门的长生之法。”
“这里的长生,不仅是寿命,更是那种凌驾众生、摆脱人族束缚的绝对权力,以及对自身起源的某种怨恨。”
吴升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所以,在碧波郡,也有类似的情况?”
赵分信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指了指吴升:“你小子……这话可不敢乱说。”
他虽是责备,语气却并无多少严厉,反而带着几分无奈。
吴升也笑了笑,语气轻松:“前辈既说是朋友闲谈,晚辈便直言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前辈指正。”
赵分信摇了摇头,哈哈一笑:“也罢,既然聊到这,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碧波郡比之漠寒,繁荣何止十倍,势力盘根错节,水自然也深得多。”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相对应的,藏在这繁华底下的,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月、心思难测、行事早已非人的老怪物数量,只怕也不少。”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用在此处,有时并非虚言。”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你能想象吗?”
“我们这些后辈,一方面要在前线与妖魔厮杀,另一方面,有时却要提防、甚至抗衡的,是来自自己人阵营深处、那些本该是守护者的长辈。”
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吴升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肯定:“能想象,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无奈与痛苦。”
赵分信看着吴升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欣慰地点了点头:“能感受到就好。”
他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不管未来如何,我个人是真心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能有所成就,甚至若能长生,自然是好。但是,请一定不要忘记,你本身是人。”
他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对妖魔,务必保有警惕和偏见!”
“对牛羊猪犬,也需保持距离,莫要混淆了界限!”
“这不是迂腐,而是守住本心的良药。”
“一个人若连这点偏见都失去了,看待万物全都平等,那他就不再是人了,他会变得比妖魔更可怕。”
“因为妖魔害人,尚且有迹可循。”
“而这种失了本心、自以为超脱的存在,其行为已无法用常理度之,带来的将是更深沉的灾难。”
赵分信深深地看着吴升:“我不知你是否能完全明白我今晚为何说这些。”
“但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当你身边环绕的不再是人,而是各种妖魔鬼怪,当你开始怨恨自己的出身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空虚和悔恨,会将你彻底吞噬。届时,你将不再是你了,你也不再是人类了。”
顿了顿,他几乎是刻骨铭心一般的对着吴升说道:“而我们,会怕你的。”
……
吴升是在30分钟之后离开的,他和赵分信聊了很多很多。
而他也能够明白赵分信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可以从一句话进行总结。
那就是力量与人性关系的探讨了,那便是绝对的力量,是否会腐蚀人性?
站在赵分信的观察角度上面来看,他的结论是会的,而且会非常的普遍。
当一个人拥有了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力量,并且生命漫长到看定世俗情感时,很容易会产生超然物外的错觉,进而蔑视原有的道德伦理。
当一个人强大到与同胞产生巨大沟壑,甚至于能与妖魔为伍之时,我是谁的这一个问题会变得尤为尖锐。
有些人会选择拥抱这种超脱割裂与人类的情感联系,从而陷入一种高高在上的空虚和对于自己出生为人族的怨恨。
所以赵分信提出了一个很反直觉的观点,那就是保持偏见,是救命的良药。
这里的偏见当然指的不是盲目的歧视,而是指坚守身为人族立场和底线,主动地与异族妖魔划清界限。
他认为这种基于族群的区别心,又或者是偏见,是防止强者在力量中迷失自我最终背叛族群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而对方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这么说呢?
或许是因为赵分信突然之间看出了吴升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极有可能走到那一步,提前给吴升打预防针,让他对未来的可能性有所准备,避免届时因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而动摇或迷失。
同时也试图在吴升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锚定一个核心价值观,也就是无论未来变得有多强大都不要忘记自己人的身份和根本。
人就是人。
人只能……
且只能站在人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人不能站在其他的一些荒芜的角度去思考着,这天底下可能存在的莫大意义,不要把人看得太过于卑微。
将人站在最高的角度上,以人的视角去考察一切。
希望他能够有一个强大且仍心怀人族的守护者,而非一个超然物外漠视生命的孤家寡人。
“当然了,也是在提醒我如何识别潜在的敌人。”
“或许真正的威胁不仅来自于明面上的妖魔,更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些隐藏在人类阵营内部。但心理和立场已经非人化的顶尖强者,追求力量与长生可以,但长生只能是在人的基础上的。”
“不能有鬼神一说,那便不是人了,是牲口。”
而吴升对于赵分信说出来的这些话语,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了?这件事情现在倒也不重要了。
在方才,他猛然之间感觉到这一个男人极为疲惫。
想想看也的确是这样的。
赵分信在几十年之前,也是在襁褓之中的娃娃,也曾经追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满街道的跑,满街道的爬。
现在呢?
左臂全都是钉子,身上满是伤疤,电话随时打,随时接通。
不知道对方的父母在知晓自己的孩子,现在的情况时,又不知道会不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