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愧疚,“对不起!吴升同学!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叫回来的!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是我,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浑水!”
吴升脸上并没有出现愤怒或怨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理解的微笑,他摇了摇头:“院长,世事没有如果,在对方正式发难之前,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如此不留余地。”
丰择崖怔怔地看着他:“所以你不怪我?”
吴升平静地回答:“怪,但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
丰择崖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苦涩至极的笑容,“所以你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
吴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谁知道呢?”
他话锋一转,“不过,院长,如果您真的对我心存愧疚,那么,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丰择崖立刻抬头:“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吴升轻松:“漠寒市长青武院的参议身份,我可以不要。”
“但我希望,您能帮我将这份参议的资格,转到其他的学院。”
“我不希望我的仕途,就此断送在这突如其来的浪涛中。”
“仕途越我固然是要爬的,我太想要进步了。”他固然是带着一些调侃的感受的。
而丰择崖愣住了,他没想到吴升在这种时候,思考的竟然还是未来的道路。
这种冷静和远见,让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个年轻人……
唉……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承诺:“好!我可以帮你!”
“琉璃市的长青武院院长与我有旧,我确定可以帮你将关系转过去,我会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具体的沟通,你可以直接与他进行。我相信他应该会愿意帮助你的。”
吴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好,多谢院长。”
……
几分钟后,丰择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中,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归于沉寂。
院落内,重新只剩下吴升一人。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沉沉的黑暗。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陆清蘅身上淡淡的馨香,而此刻,吴升内心却异常冷静,如同深潭之水,不起波澜。
其实他早在天星山庄,与这一位院长电话沟通时,就已经是察觉到了事情有一些不对劲了。
因为敌人来势汹汹,且这种来势汹汹是不加以任何掩饰的。
而对方这一次是不留有任何余地的且非常明显的一种进攻行为,其他人或许看不得出来,但对于他而言,对方这么做了,这显然就是不可阻挡且彻底的孤注一掷。
而那个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柳寒胥。
柳寒胥思考之后给出来的回答,现在来看应该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我还是要站出来的,即便是螳臂挡车,但还是要站出来的。”
吴升认同这个判断。
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是不是回来参与这样的一场战斗?对方迫使漠寒县长青武院跪下的决心都不会改变。
区别在于是毫无反抗地被碾压,还是在被碾压前,亮出螳臂,做出最后姿态性的抵抗。
后者,至少能让学院里那些刚刚被自己点燃一丝热血的学员们看到,在面对不可抗拒的外力时,仍有人敢于站出来,哪怕明知结局已定。
这并非为了改变结果,而是为了留下一点火种,一点关于尊严和反抗的记忆。
当巨大的车轮碾过,螳螂固然粉身碎骨,但那只举起的前臂,或许能在某些年轻的心灵中,刻下一道不屈的痕迹。
这便是留下来一点希望。
那么问题的核心便回到了原点。
对方以鲁舜为代表的势力,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背负仗势欺人的恶名,也要对漠寒县这个看似贫瘠落后的地方,采取如此激烈的外科手术式的干预?
而以下吴升的所有思索,都建立在吴升认可对方是一个理智之人的基础上。
否则对方果真是大傻子,那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静下心来,剥离情绪,从更现实更冷酷的角度去分析,其实迹象早已显现。
那十个来自青云市的参议学员,他们或许根本不清楚自己扮演的真正角色。
他们可能真的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交流或碾压,是一展身手、为学院争光的机会。
但他们,连同他们的惨败,都只是被利用的刀,是对方发起行动的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或导火索。
背后的执棋者,鲁舜以及他所能影响和联合的其他院校势力,其真正目的,绝非简单的报复或炫耀武力。
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要通过这次事件,彻底执掌或至少是深度介入漠寒县长青武院的管理和运作。
为何要执掌一个偏远落后的学院?
若将对方设想为纯粹的恶人或急功近利之徒,其动机或许难以理解。
但吴升不会将人想得过于简单,尤其是一个能坐上州级重点武院院长位置的人。
倘若暂且抛开个人恩怨,假设对方的行为背后,确实存在着某种正义的出发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基于一种冷酷的现实必要性的判断,那么答案便清晰了许多。
为了帮助漠寒县。
更确切地说,是为了以最高效、最彻底的方式,整顿漠寒县积重难返的沉疴。
这个结论听起来有些讽刺,但若结合已知信息,却可能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试想,多年来,上级州府乃至更高级别的机构,对漠寒县这类边远困难地区的资源倾斜和财政拨款,绝不会是小数。
然而,这些宝贵的资源投入之后,漠寒县的现状改善几何?
长青武院的发展成效又如何?
答案恐怕不容乐观。
大量的资源如同泥牛入海,未能产生应有的效益,那么,这些资源去了哪里?
答案或许令人沮丧。
但极有可能是被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低效的治理体系、甚至是腐败所层层截留、吞噬和耗散了。
普通的调查、温和的整改。
在这种根深蒂固的利益格局面前,往往进展缓慢,甚至寸步难行,最终沦为形式。
对于高层而言,时间不等人,资源更不容许无限期地浪费。
当耐心耗尽,评估认为常规手段已无法奏效时,采取一种更激烈、更直接的方式,便成为了一种可能的选择。
即借助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事件,如本次交流冲突。
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直接介入核心机构长青武院,进行休克疗法式的整顿。
先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原有的、可能已经僵化或腐化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模式。
比如,通过羞辱和打压学院当前的代表人物和高层,瓦解其权威。
然后,派遣自己人或强有力的指导组进驻,接管关键事务,建立新的秩序。
这是一种破而后立的思路。
选择长青武院作为突破口,极具象征意义和实际效用。
作为一县最高的武道学府,武院的动向直接影响整个地区的风气和未来。
连武院都敢动,都能动,并且动得如此彻底,这对漠寒县其他领域的既得利益集团,无疑是一种极其强烈的震慑。
“我们连你们未来的根基都敢翻个底朝天,还有什么不敢动的?”
这相当于释放出一个明确信号,彻底的清查和整顿即将到来,任何阻碍都将被无情扫除。
从更高层面的治理效率来看,这种方法虽然粗暴,甚至可能伤及无辜,但或许确实是在当前局面下,能够最快打破僵局、见到成效的捷径。
对方笃定必须这么做,正是基于对漠寒县长期投入产出失衡的失望和不容忍。
如此看来,漠寒县目前的真实状况,恐怕远比表面看到的更为严峻。
联想起正在调查的心口血案件,虽然一直在推进,但越往深处查,似乎越发现线索纷繁复杂,与最初设想的单纯妖魔作祟相去甚远,反而更多地指向了人祸。
指向了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阴影。
这或许正是整个漠寒县困境的一个缩影。
“所以。”
吴升的思绪愈发清晰,“如果我判断不差,陆清蘅师姐,恐怕很快就要暂时离开学院了。”
在这种即将到来的、由上至下的强力整顿时期,像万花谷这样的外部大宗门弟子,其特殊身份和影响力,反而可能成为一种不确定的变量。
为了确保整顿的纯粹性和不受干扰,暂时让这些外力退出,是符合逻辑做法。
漠寒县这块顽疾之地,需要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
而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剧痛和混乱,但若想根治,似乎已别无他法。
真正的决策者,必须权衡利弊,连锁反应造成的短期阵痛与长期积弊带来的持续损耗,孰轻孰重?
吴升默默地思考着,将纷乱的线索一点点串联。
他意识到,自己看似是这场风波的中心,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被卷入了一个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而他对局势的这番推演。
虽然带着几分冷酷的理性,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将被一步步发生的现实所验证,其准确度,高得令人心惊。
且还有个让人无奈的结论,那就是外地州县,或许比本地州县更加在乎本地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