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连续的高压测试,陈晓在分析组的处境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周围那些审视的目光不再那么赤裸裸,课长偶尔也会分配一些稍微有点价值的情报给他处理,语气也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偶尔甚至会带上一点难以察觉的赞许。
陈晓表面上依旧谦卑恭谨,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工作勤恳,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他心里清楚,光是被动应对测试、表现得像个安分守己的工具人还远远不够。在这狼窝里,想要活下去,并且达成目的,就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主动创造“功劳”,才能更快地获取信任,撬开更深层的大门。
机会很快来了。一周后,课长神色凝重地召集分析组开会,传达了来自上层的紧急任务:近期军统活动似有抬头迹象,要求他们综合分析所有零散信息,研判军统在上海可能的活动区域、目标及据点位置,为可能的清剿行动提供依据。
会议室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个日本分析员皱着眉头翻动手中的材料,低声讨论着诸如码头、仓库、华界交界处等常规怀疑地点。陈晓默默听着,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关口。提供真实情报,等于背叛;提供完全虚假的情报,一旦被证伪,自己立刻完蛋。他需要一个精妙的平衡——既要点到实处,让日本人觉得有价值,又不能造成真正的破坏。
他想起之前从王百诚那条断裂的线上,以及更早前从老吴那边零碎听到的一些信息,在脑中迅速拼接、过滤。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些许犹豫,然后像是鼓足勇气般,主动开口:“课长,属下……或许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不知是否值得参考。”
课长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他:“说!”
陈晓适当地表现出一些不确定:“属下之前在百诚商会时,为了拓展业务,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一些。偶然间,似乎听人提起过,闸北宝昌路附近一带,有些废弃的仓库和民居,鱼龙混杂,偶尔会有一些行踪诡秘、不像普通住户或生意人的人出入。”他报出了一个具体的巷弄名,“还有南市老城厢那边,靠近法租界边缘的一个弄堂,好像也有过类似的传闻,说有些陌生面孔昼伏夜出。”他紧接着又补充了另一个地址。
这两个地址,是他精心挑选的。第一个,是军统一个早已废弃、转移多时的安全屋,他推断即便去查,也最多找到一些早已无用的居住痕迹,不会造成任何实际损失,但足以证明“线索”并非空穴来风。第二个,则完全是烟雾弹,那个区域本就混乱不堪,流言蜚语极多,真去查也只会是一团乱麻,正好可以用来消耗日本人的精力,混淆视听。
他语气谨慎,甚至带点忐忑:“都是些道听途说的市井流言,属下也不敢确定其真实性,或许只是以讹传讹……”他巧妙地将自己摘出来,暗示消息来源不可靠,降低了未来若查无实据时的风险。
课长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立刻记录了下来:“很好!高桥君,任何线索都值得重视!你提供的这两个地点,很有价值!”他显然急需一些方向来向上交差,陈晓的“主动”正中下怀。
很快,日本特务机关的行动队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那两个地址。结果正如陈晓所预料,闸北的废弃安全屋扑了个空,但确实发现了一些有人短暂居住过的陈旧痕迹;南市那个地址则闹得鸡飞狗跳,抓了几个倒卖黑市物资的小贩和几个躲债的赌徒,盘问半天一无所获,反而惹得怨声载道。
虽然没有抓到真正的军统人员,但行动报告却可以写成“捣毁疑似敌对分子活动点一处,查处可疑人员若干,另一处发现曾有人活动的痕迹,正在进一步追查”。对于急需“成果”的课长和小林而言,这已经算是一次“成功”的预警和行动。
课长在第二天的晨会上特意表扬了陈晓:“高桥君嗅觉敏锐,善于从日常信息中捕捉有价值的情报,诸位要多学习!”几个日本同事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有嫉妒,也有重新审视。
陈晓谦逊地低头:“课长过奖了,属下只是尽本分,运气好而已。”
这次“立功”效果不错,但陈晓知道,这还不够。这种程度的“线索”只能算开胃小菜,他需要一份更“实在”、更能体现他“忠诚”和“能力”的投名状。他需要真正“咬”下一块肉,哪怕这块肉是己方早已准备舍弃的。
他通过死信箱,向老吴传递了一条极其隐晦的信息:需要一份无关紧要、即将废弃、且即便暴露也不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军统联络点或人员信息,用以取信日本人,加深潜伏。
几天后,他收到了老吴的回复。一个位于法租界边缘的、低级别的死信箱位置被提供过来。这个点原本用于传递一些时效性短、价值不高的常规信息,按计划将在近期废弃,相关人员也已准备撤离。老吴在信息中强调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和“绝对安全”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