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池的春日,连空气里都浸着棠梨煎雪的香软。尹家宅邸张灯结彩,满院的宾客喧哗隔着雕花木门传来,朦朦胧胧,像是另一个世界。
镜中映出一张芙蓉面。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凤冠霞帔,缨络垂旒,厚重的嫁衣上用金线密密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样,每一根羽毛都闪着矜贵的光。尹静琬望着镜中的自己,这身由江南十二位绣娘耗时半年方才制成的嫁衣,本该是她走向许建璋,走向一段平稳安宁人生的见证。
可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贴身丫鬟素月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裙摆,嘴里说着吉祥话,却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得异常,不由关切道:“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吉时还未到,要不要先用些参茶?”
尹静琬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适?何止是不适。她的心口如同揣着一只疯狂的兔子,几乎要撞破胸腔跳出来。不是待嫁的羞涩与忐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恐慌,源于一个时辰前收到的那个电报。
只有寥寥数字:“前线危急,盼卿速来。”落款是那个镌刻在她心上的名字——慕容沣。
就为了这八个字,她方才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要抛下这一切,抛下父母期望,抛下世俗礼法,抛下这身凤冠霞帔,去奔赴那炮火连天的北地,奔赴那个只在她生命里惊鸿一瞥,却搅乱了她一池春水的男人。
私奔的路线,接应的人,甚至藏在大氅下的简便行装,她都已然备好。只等前厅仪式最喧闹时,便可从后门悄然离去。
可是……为什么脚步如此沉重?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利地阻止?
“小姐,”素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似乎察觉了什么,“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老爷夫人就您一个女儿,许家少爷也是真心待您好的……”
尹静琬闭上眼,慕容沣那双灼热、霸道、带着几分孤鹰般戾气的眼眸在脑海中浮现,与许建璋温润平和的笑容交织、碰撞。一边是焚心蚀骨的烈焰,一边是细水长流的温吞。
她几乎就要被那烈焰吞噬了。
“我……”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决绝开口,命素月去准备。
骤然间,一道极其尖锐的鸣响划破她的识海,像是玻璃被强行撕裂,又像是某种机械超越负荷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宿主即将做出高危“恋爱脑”行为,触发机制启动!】
【命运预演加载中……加载完毕!】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凭空响起,尹静琬猛地僵住,瞳孔骤缩。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寸寸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
她“看”到自己一身风尘,在烽火连天的战地找到了慕容沣,他狂喜地拥抱她,在简陋的营帐中,他立下一纸婚书,墨迹未干,便又奔赴战场。
她“看”到自己小腹微隆,随军奔波,民报上“随军夫人”四个字刺目剜心,旁人看似尊敬,背后却指指点点,议论着她“无名无份”。
她“看”到慕容沣拿着与程瑾之的联姻报纸,试图安抚她,承诺只是权宜之计,欲将她送往国外安置。她不肯,争执中,她看到了他登报的声明——“权宜所纳,本无婚约”!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看”到自己在大雪纷飞中踉跄奔逃,腹中剧痛如绞,鲜红的血染红了纯白的雪地,生命力随着那未成形的孩子一点点流逝……冰冷的器械,医生遗憾的叹息,以及那句判了她死刑的“此后难以再孕”……
痛!彻心彻肺的痛!不仅仅是身体流产的剧痛,更是信仰崩塌、爱情粉碎、尊严被践踏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