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闯关东鲜儿1(2 / 2)

“是,娘,我晓得了。”鲜儿低眉顺眼地应道。

张金贵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目光在鲜儿年轻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扫过,带着一丝属于家主和买主的审视与满意。

待张金贵夫妇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鲜儿才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炕墙上。

窗外传来几声鸡鸣犬吠,夹杂着孩童咿咿呀呀不明所以的声音。她走到窗边,透过糊着红纸的窗棂缝隙向外看去。院子里,一个穿着蓝色小褂、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树枝专注地扒拉着蚂蚁洞。那就是粮儿,她名义上的“丈夫”,一个心智停留在幼童时期,却有着一颗纯善之心的孩子。

前世,正是这个懵懂的孩子,看出了她日日夜夜的思念与痛苦,偷偷打开了张家后院那扇门,对她说:“姐姐,你走吧,去找你想找的人。”

那一刻的感激,如今回想起来,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滋味。粮儿的善良释放了她,却也间接将她推向了之后更为深重的苦难。而粮儿自己,在她离开后,又会是怎样的境遇?张家会不会迁怒于他?这些,前世的她颠沛流离中无暇去想,如今却像细针一样扎在心上。

这一世,她不会再走了。

不是因为贪图张家这所谓的“少奶奶”身份和可能拥有的温饱,而是因为她看清了。在这个饿殍遍野、人命如草芥的清末民初,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所谓的自由和爱情,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是多么脆弱和奢侈。前世的她,为了那点虚幻的念想,付出了太过惨烈的代价。

传文哥……想起这个名字,心头依旧会泛起一丝涟漪,那是年少时最纯净的梦。可那个梦,早就在一石小米的阻隔下,在她选择卖身救他时,就已经碎了。后来的纠缠,不过是命运额外的捉弄。他和那文姐,才是安稳的一对。她不能再介入,也不该再介入。

传武……想到传武,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般疼痛。那个像火一样炽热,像山一样可靠的二弟,最终血染疆场,马革裹尸。今生,她绝不会再让那些悲剧发生在他身上。她会想办法,在既定的时刻到来时,提醒他,帮助他,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也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的结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先在这里,在张家,站稳脚跟,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有力量。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粮儿探进头来,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里还攥着那根树枝。他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含糊地叫道:“媳妇……姐姐,玩……”

鲜儿看着他那纯然无知的脸庞,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年龄和身份差距而产生的别扭,渐渐消散了。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照顾和保护的孩子。

她走过去,蹲下身,与粮儿平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沉重和释然。

“粮儿,”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以后,姐姐陪着你,守着你,守着你家,可好?”

粮儿似乎没完全听懂,但他感受到了鲜儿语气里的善意,高兴地把手里的树枝递过来:“给,姐姐,玩蚂蚁!”

鲜儿接过那根沾着泥土的树枝,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谭鲜儿。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有着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坚韧,有着在水场子、山场子甚至二龙山历练出的胆识和手段。她要利用这些,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个单纯如白纸的孩子,以及远在山东那个或许同样在困苦中挣扎的娘家,挣出一条活路,一条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风风光光的张少奶奶?她不在乎这名头。但她需要张家这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和起步的跳板。等粮儿长大,为张家传宗接代,是她对这个收容(虽然是买卖)了她的家庭的责任。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筹谋,去布局,去改变那些她能改变的悲剧。

她站起身,牵着粮儿的小手,走出这间困了她前世也释了她前世的“新房”。

院子里,阳光有些刺眼。清末山东乡村特有的尘土气息混杂着牲口棚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与关外凛冽的风雪、松花江畔的潮湿水汽是那样不同。

她这一生,曾像关东的雪,飘零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