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杰低头,看着臂弯里这个沉睡的小生命。那浓密的、湿漉漉的胎发,那微微翕动的小鼻子,那因为用力哭泣而泛红尚未褪去的小耳朵……一种汹涌的、完全陌生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防。不是喜悦,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酸涩痛感的责任,和一种仿佛灵魂被重新洗涤过的震颤。
这是他的儿子。流着他的血,继承了他的姓氏。是他用一场荒唐的交易,一个沉重的承诺,换来的……未来。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臂,将这个小小的襁褓,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安心枕边。
安心侧过头,看着熟睡的孩子,又抬眼看了看毛杰。他脸上那种混杂着巨大冲击、茫然和某种初生般脆弱的情绪,是她从未见过的。
两人目光交汇,谁都没有说话。产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
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一只小手从襁褓里挣了出来,在空中挥动了一下。
毛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自己那带着机油味、指节粗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只挥舞的小手。
那只小手立刻像是有感应一般,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食指。
那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力道,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了毛杰的全身。他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安心。
这一次,安心的目光没有避开。她的眼神里,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些,流露出一种同样复杂的、带着疲惫的柔和。
依旧无言。
但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和新生命气息的房间里,在那只紧紧攥住他手指的小小拳头传来的温度中,某些坚固了太久的东西,似乎在悄然崩塌,又似乎在缓慢重生。
毛杰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熊……”
他听着窗外喧嚣的蝉鸣,看着枕边安睡的婴孩,和身边疲惫闭目的女人,在心里,极其轻微地,念出了那个曾经让他心痛、如今却沉甸甸落在他生命里的名字。
未来依旧迷茫,阴影并未远离。
但掌心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让他第一次觉得,脚下这片由废墟重建的土地,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家”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