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猴大将军庙的衰败,已非香火稀薄可以形容。那曾熠熠生辉的金身,如今蒙着一层难以拂去的尘翳,并非来自凡间的灰尘,而是信仰流失后残留的、近乎实质性的黯淡。殿前冷落,唯有几只不识愁绪的雀鸟偶尔驻足,留下几声清脆却更显寂寥的啼鸣。
通臂猿猴不再端坐于莲台之上。他徘徊于空旷而寂静的大殿中,步履间带着一种被困锁的焦躁。肩胛处的剧痛早已平息,但某种更深切的屈辱与暴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臆间奔突,寻找着喷薄的裂口。那日雀仙洞府前的惨败,不仅折损了他的威仪,更像一面残忍的镜子,映照出他法力并非无所不能的现实,以及……那雀仙看似清冷眸光下,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蔑。
“小云……”他齿间研磨着这个名字,再无半分往日或许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暖意,只剩下被冒犯、被阻碍、被背叛的毒焰。他所有的逻辑都指向一个结论:这雀仙的骤然转变与实力精进,定然与近来频发的妖祸,以及他自身功德受阻脱不开干系。她必是堕入了邪道,成了他功德圆满之路上的魔障!
既为魔障,便当铲除。这念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他心中扎根、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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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之内,气息幽邃。
万妖女王(我们或许已不应再称她为小云)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快意中。她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仙灵的清光与一股潜藏极深、凝练如实质的妖异之力,在她体内达成了一种危险而精妙的平衡。
前世身为万妖之主的经验与见识,让她对此世的修行有着超乎寻常的掌控力。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附着于通臂猿猴神魂之上的那缕诅咒,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持续不断地荡漾开怨憎的涟漪。它并未直接赋予他力量,而是如同一个放大器,将他本性中那些被“神猴大将军”光环所压抑的傲慢、嫉妒与偏执,无限放大。
“还不够,”她于静默中思忖,“仅凭外部的挫败与内部的怨气,尚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他需要一场……真正能摧毁其根基的‘机缘’。”
她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丝,再次悄然蔓延,这一次,并非投向山林间的精怪,而是循着某种冥冥中的轨迹,触及了西行路上那一行独特的气息。她需要让那场注定的“劫难”,来得更早,也更猛烈些。信息需要更明确,指向需更清晰,但依旧,不能留下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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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路上,风尘仆仆。
孙悟空依旧是那副惫懒模样,金箍棒扛在肩头,一双火眼金睛却时不时地掠过四周云霭山峦,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味。前次那莫名传入识海的警示,他并未忘却,反而如同揣了块有趣的骨头,时不时要拿出来琢磨一番。
这日午后,师徒一行歇于一处山涧旁。猪八戒早已鼾声如雷,沙僧默默擦拭着行李,唐僧则阖目诵经。孙悟空倚在一块大石上,假寐般半眯着眼。
倏然间,那道熟悉的、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灵识,再次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感知。这一次,信息更为具体:
“其庙倾颓,信仰反噬。心魔已种,贪念炽盛。闻尔等将至,恐生事端,欲夺……功德造化,以补自身亏空。慎之,彼或借‘降妖’之名,行阻路之实……佛门缘法,亦是考验。”
信息到此,再次戛然而止,消散得无影无踪。
孙悟空猛地睁开眼,金睛中光华一闪而逝。他挠了挠腮,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弧度。
“嘿……信仰反噬?心魔已种?还要夺俺老孙的造化?”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紧张,反倒充满了“这下有乐子瞧了”的期待。那传信者虽藏头露尾,但所言之事,与他暗中观察到的、那神猴大将军庙方向传来的怨戾之气,隐隐吻合。而且,点出“佛门缘法,亦是考验”,这话可就深了,仿佛在说,即便那通臂猿猴真做出什么,也未必不是上头默许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