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在我手里缺了一颗珠子,边缘还沾着茶垢。我用拇指慢慢蹭了蹭那缺口,像是在数账本上的错漏。
“你说我忘了声音。”我开口,“可你忘得更彻底——你连自己是怎么疼的,都记不清了。”
他抬头,右眼琉璃碎裂更甚,血流如注。可那孩童脸还在,笑得扭曲。
“疼?呵……我每换一张脸,就得死一次。你以为我是夺舍活人?不,我是把自己撕碎,一片一片塞进别人的皮囊里。可唯独这张脸……”他指了指左脸,“它不肯消,也不肯愈。每次我想抹掉它,心口就像被人拿锈剑捅了一下。”
我静静听着。
风起了,卷着灰烬打转。远处最后一缕狐火忽明忽暗,照得他半边身子亮,半边身子黑。
“所以你怕它。”我说。
“怕?”他嗤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它留下来了。”
“因为那是你第一次被人打疼。”
我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三年前城隍庙,你布血祭大阵,我拿算盘反弹咒术,一珠子敲在你脸上。”我顿了顿,“那时候你还没学会装大人,挨打就哭,哭了就喊娘——可惜你早没娘了。”
他呼吸一滞。
“你记得吗?你当时捂着脸,在地上打滚,骂我是‘小杂种’。可你不知道——”我往前踏半步,“那一击,不是我打的。”
“是归墟剑。”
“是司徒明。”
“是你自己心里,那个还不敢笑的‘夜无痕’。”
他猛然抬头,右眼血泪横流。
就在这时,我掌心的“咎”字忽然一热。
不是灼烧,是呼应。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极深处被唤醒了。
夜无痕也感觉到了。他盯着我掌心,瞳孔骤缩,低声道:“你……你也留着它?那个……最初的伤?”
我没回答。
风更大了,吹得算盘残架哗啦作响。缺了一颗珠子的算盘,像一本撕去一页的账本,少了点什么,却又完整得可怕。
他站在阴影里,左脸伤口渗着星砂,右眼碎裂流血,孩童面容与成年躯体割裂得荒诞可笑。可此刻,他不再笑。
“你赢了一次。”他声音低哑,“可你知道吗?每一次你打醒我,我就更完整一分。”
“我不怕痛。”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左脸裂口,“我只怕……再也找不到那个打我的人。”
风停了一瞬。
灰烬落地。
我握紧算盘,指节发白。
他没动,也没退。
远处,一道因果红线从裂隙底部蜿蜒而出,尽头,正指向他脚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忽然又翘了起来,依旧是孩童般的笑,天真,纯粹,毫无杂质。
“下次见面,”他说,“我请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