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潮气漫过法租界老洋房的尖顶,又顺着商会办公楼的红漆木窗缝钻了进来。许应麟指尖捏着的钢笔正悬在公文纸上,鼻尖却先一步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不是洋行里时兴的香水味,是艾颐惯用的茉莉膏,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像春日里刚绽的茉莉,悄然钻入心间。
“许先生,我想吃梅花糕了。”
软乎乎的声音从门口飘来,还裹着点没藏住的娇憨,像是怕他不应似的,尾音轻轻往上挑了挑。许应麟猛地抬头,视线撞进那人眼底时,手里的钢笔“嗒”地砸在办公桌沿,滚出半道墨痕。
门口的艾颐穿着件杏粉色暗纹旗袍,领口滚着圈浅卡其的毛边,外面搭的同色披肩拢得严实。她左手微微托腰,右手扶着门框,鬓边碎发被风拂得轻轻飘起。艾颐眼底亮闪闪的,像盛了春日的阳光,见他望过来,还故意歪了歪头,嘴角弯出个软甜的笑。
“颐颐,你怎么来了?”许应麟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快步走过去时,掌心先覆上她托腰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急出来的嗔怪,“怎么不提前让家里人打个电话?从盛公馆到这儿,距离也不近,你怀着身子,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艾颐往他怀里靠了靠,鼻尖蹭过他西装领口的雪松香,声音更软了:“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那么娇气。是念念说想你了,我就把我们家小祖宗给你带过来了。”她说着往身后挪了挪,努力露出藏在门后的小小身影。艾颐想起这几天在娘家的糟心事,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戳了戳许应麟的手心,“那小丫头太疯了,在我父亲那儿住了三天,上房揭瓦的本事都练出来了。前儿个拉着思瑱爬树,吓得我嫂嫂赶紧搬梯子去救。现在倒好,思瑱也被她带跑偏了,每天睁开眼就吵着要‘出去闯江湖’,拦都拦不住。”
许应麟听得失笑,低头在她发顶印了个轻吻,指腹蹭过她被风吹红的耳尖:“是该管管,再这么野下去,下次怕是要骑着自行车去外滩兜风了。”这话不是玩笑——前阵子商会门口新来的小干事骑了辆二八自行车,念念见了就挪不动脚,缠着人教了半个钟头,若不是艾颐怕她摔着,强行把人抱走,说不定真能学个半会。
正说着,他才后知后觉想起女儿,左右扫了扫:“念念呢?”
“许先生,你眼里只有盛女士吗?我都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你都没看见我!”一道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怨念”从艾颐身后冒出来,奶呼呼的声音里满是不满。
紧接着,一个扎着花苞头的小脑袋探了出来。许念念穿着粉白相间的小洋装,发梢系着鹅黄的缎带。她此刻手里攥着个布偶,睁着黑葡萄似得眼睛,撅着嘴。
见许应麟看来,小姑娘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模样学足了艾颐偶尔闹小脾气的样子,配上她肉嘟嘟的脸蛋,显得格外可爱。许应麟这才反应过来,弯腰想去抱她,却被小丫头往后一躲,躲开了他的手。许念念单手叉腰,小大人似的叹气:“你们都看不到我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不是亲亲宝贝啦!”许应麟被女儿这副活宝样逗得笑出声。
小姑娘绕到艾颐另一侧,抱着她的胳膊,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娘,你看爹!又是这样!阮阿姨还说你和爹是‘乱世里的神仙眷侣’,我看根本是‘眼里没娃的糊涂蛋’!”
艾颐听得“噗嗤”笑了,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脸颊:“没大没小,怎么跟你爹说话呢?”嘴上这么说,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自打怀了二胎,许应麟待她越发仔细了,走路让她走在内侧,吃饭先给她夹菜,连她夜里翻身,他都能醒过来帮她掖被角。自己的真实性格,也在他的娇惯下一点点显露出来。
许应麟也不恼,走上前轻轻揉了揉念念的小花苞,指腹蹭过她发间的蝴蝶结:“是爹不对,爹这就补偿你。一会儿除了梅花糕,再给你买糖炒栗子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许念念立刻眉开眼笑。
许应麟转身快步走回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柳霁川的分机:“下午的会推迟到明天,文件我晚上带回家里看,你把需要签字的先整理好送过来。”挂了电话,他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大衣,走到艾颐身边,仔细给她系好扣子:“外面风大,别冻着。”
艾颐任由他摆弄,眼底泛着暖光——许应麟待她,从不是居高临下的庇护,而是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懂她的骄傲,也宠她的小脾气,连她偶尔冒出来的小性子,他都能笑着接住。这或许也是她愿意再生一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