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香听了心里一暖,压了压帽檐往楼下走。巷口的包子铺飘来肉香,混着风里的梧桐絮,竟比从前甜了不少。
城西避难所的竹篱笆,被风吹得簌簌发响。艾颐蹲在空地上,正给一旁的小囡囡梳辫子——那孩子才四岁,跟着家人逃难来的,爹娘半途没了,现在跟着奶奶过。她的头发又黄又软,艾颐用红绳扎了两个小辫,发梢系着从自己旧衣裳上拆的蝴蝶结。
“艾姐姐,好看不?”小姑娘晃着脑袋,蝴蝶结跟着飘,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艾颐笑着摸她的头,指尖触到孩子细软的头发,心里暖融融的。
张婶端着木盆过来,盆里是几件缝补过的旧衣裳,正拿出来晒。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说:“盛小姐,你看这天多好,衣裳晒半天就能干。我刚听李伯说,码头的R军船少了好多,说不定真要走了!”
艾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伯正蹲在草棚门口,手里擦着个桃木盒子——里面是他老伴的照片。去年冬天老人得风寒,避难所里没药,没撑过去,从那以后,李伯就天天把盒子带在身上,没事就擦。
“李伯怎么说的?”艾颐站起身,风吹起她的衣角,带着点草屑的香。
“还能怎么说,高兴呗!”张婶放下木盆,拍着衣裳上的灰,“他说等R军走了,就回吴州修修老房子,给老伴立个碑,让她知道日子好了。”
艾颐看着李伯的背影,他手里的布擦过盒子上的花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她想起去年冬天,李伯老伴走时,他坐在草棚里一夜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擦盒子。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这苦日子怕是没个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转头看过去,避难所里到处是收拾包裹的人。一旁的余婶把蓝布包袱摊在地上,里面叠着洗干净的衣裳,还有给丈夫织的薄毛衣
“盛小姐,你看我这包袱够不够装?”余婶拉过包袱,脸上的笑堆得满,“等路通了,我就去找我家那口子,不管他在哪个工厂,我都要找到他。”
艾颐点头,心里软得发疼。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几个年轻人举着传单跑进来,嗓子都喊哑了:“好消息!前线打胜了!R军要投降了!”
人群一下子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真的假的?别骗我们!”
“是真的!”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传单,手都在抖,“盟军打到R国本土了!他们在前线退得厉害,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沪上撤兵!”
张婶捂着嘴哭了,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李伯手里的盒子也激动地掉在地上。他没捡,只是盯着传单,嘴唇哆嗦着:“能回家了,终于能回家了!”
艾颐站在人群里,风裹着梧桐絮落在她发间,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竹篱笆外,许应麟正站在那。他穿件深灰长衫,风把衣角吹得飘动,目光落在避难所里的人群上,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软。
四目相对时,艾颐朝他轻轻笑了笑。那笑意落在风里,混着包子铺的香、孩子们的笑声,竟让艾颐鼻尖一酸——这么多人的盼,终于要等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