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颐站在盛家老宅的后门,看着最后一辆黄包车消失在巷口——车上载着最后两位难民,裹着她连夜找出来的旧棉袍,手里攥着租界教堂的地址。直到那点昏黄的车灯彻底被雨雾吞了,她才转身扣紧了衣领,冰凉的雨丝落在后颈,激得她打了个轻颤。
迎香抱着晓梦站在回廊下,小姑娘的脸还埋在迎香怀里。“小姐,都走了?”迎香的声音压得极低,“才转移过来就又被发现了吗?”
“走了,老周会把他们送到苏州河对岸的难民营。”艾颐点头,指尖触到口袋里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之前也想过这里撑不了太久,却没想过会这么快……怕是一早咱们这就被盯上了。好了,进去吧,还有事要做。”艾颐说着迈步回了院内。
沪西这处宅子是盛父早些年置下的,迎香推开地窖时扬起的灰尘混着霉味扑散开来。艾颐划亮手中的火柴,昏黄的火苗舔舐着潮湿的空气,照亮了堆在墙角的铁皮箱——里面全是这半年来收集的进步刊物、联络信息。她蹲下身,打开箱盖,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
“小姐,烧了吗?”迎香拉着晓梦站在门口。
“烧。”艾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从灶房拎来半桶煤油,哗啦一声泼在纸堆上。火柴丢进去的瞬间,橙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晶亮。纸页卷曲、变黑、成灰,油墨的味道混着焦糊气弥漫开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她盯着那些跳动的火苗,直到最后一点纸角也化作灰烬,才用铁铲将余烬搅散,浇上冷水,埋在土里——正好这几日下雨,土都是湿的,很好的掩盖了焚烧和翻土的痕迹。R军的搜捕队这几天像疯狗一样,连废弃的仓库都要翻三遍。
“收拾东西,回租界。”艾颐拍掉手上的灰,摸摸迎香和晓梦头发上的小啾啾,“别怕,琼斯夫妇是我父亲的旧识,他们那里还算安全。”
琼斯夫妇的洋房在法租界,红砖墙爬满了常春藤,站岗的卡瑞印巡捕见了艾颐的通行证,只是抬了抬帽檐。客厅里烧着壁炉,暖融融的热气裹住了三人身上的寒气,琼斯太太端来热可可,用生硬的中文说:“外面不安全,你们就住楼上客房,我的管家会看着门。”
艾颐道了谢,刚安置好东西,迎香就拿着电话跑过来,脸色惨白:“小姐!许家来电话,说、说……白军闯进去了!”
艾颐手里的杯子“当”地撞在茶几上,热可可洒了一地。“说清楚,怎么回事?”
“是许家的管家岳叔,他偷偷打的电话,说下午来了一队白军,带头的姓蔡,进门就把许老软禁在卧室里了,夫人也被关在一起!”迎香的声音发颤,“他们说……说许会长不交出进步人士的名单,就别想再见到许老夫妇!”
许父之前就害了重病,一直卧床休养,怎么禁得住这样的折腾?艾颐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迎香拉住她:“小姐,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白军肯定在许家周围设了岗!”
艾颐顿住脚,指尖在口袋里攥得发白。她知道,现在硬碰硬不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扫了眼琼斯太太挂在衣架上的,“迎香,帮我找套衣服,还有发卷,我要出去。”
半个时辰后,艾颐站在穿衣镜前。她做了简单的易容,垫高了眉骨和鼻梁,剪短的头发被假发包住,发卷烫过后松松的挽在脑后,米白色洋装衬得她身段窈窕,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眉粉在眼窝处做了加重,手里拎着个镶钻的小手包,活脱脱一个欧洲的富家小姐模样。琼斯太太帮她把通行证塞进手包,又递了瓶香水:“喷一点,他们不会怀疑。”
艾颐喷了点香水,遮住身上原本的味道,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迎香说:“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回来。”
许家公馆在英租界边缘,离法租界不算远,黄包车刚到巷口,艾颐就看见不远处两个白军,手里端着木仓,眼神警惕地扫着来往的人。她让车夫停在巷口,付了钱,慢悠悠地走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士兵上前拦住她,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艾颐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操着流利的法语,声音柔得发甜:“我是许应麟的朋友,刚从法兰西回来,听说许老先生病了,来送点药。”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几瓶西洋药,“这是我托人从漂亮国带来的,许先生昨天还跟我提过,说老先生病得很严重。”
士兵看了看锦盒里的药,又看了看艾颐,一脸懵——刚才艾颐说得,他一句也没听懂。他犹豫了一下,转头对另一个士兵说:“去通报蔡队长。”
没等多久,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走出来,脸上带着横肉,正是带头的蔡队长。他上下打量着艾颐,语气不善:“你是许应麟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