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钟氏慈幼院外种着两排桂树,风一吹,满院都是甜香。迎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脸上还特意抹了点灶灰,看上去就像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姑娘。她提着半篮子从公馆带来的馒头,一进院门就被守门的嬷嬷拦住了。
“你是哪个?来这儿做什么?”嬷嬷叉着腰,眼神警惕。
迎香赶紧把馒头递过去,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嬷嬷好,我是王管事介绍来帮工的,叫阿香。听说院里孩子多,我从家里带了点馒头,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嬷嬷见她手里的馒头还热乎,又听她说起王管事——那是钟家常年负责慈幼院杂事的人,便松了些脸色,接过篮子道:“进来吧,正好后厨缺人洗碗,你先去帮忙,等会儿钟太太要来,别到处乱晃。”
“哎!谢谢嬷嬷!”迎香连忙应着,跟着嬷嬷进了后厨。
她手脚麻利,洗碗、擦桌子、帮着给孩子们盛粥,没一会儿就跟后厨的杂役混熟了。眼看日头偏西,院外传来汽车的刹车声,杂役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小声议论着“钟太太来了”。迎香心里一紧,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水,借着去院子里倒泔水的由头,往正厅方向挪去。
钟太太穿着件水蓝色的旗袍,外罩件珍珠扣的小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捻着串佛珠,听嬷嬷汇报孩子们的近况。她看着温和,眉宇间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显然是常年居于上位养成的气度。
迎香端着泔水桶,故意绕到廊下的桂花树旁,假装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桶里的水溅出些,正好洒在廊柱边。
“毛手毛脚的!”守在钟太太身边的丫鬟皱着眉呵斥。
迎香赶紧放下桶,低着头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这地太滑了……”
钟太太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很轻:“罢了,没伤到就好,下次小心些。”
“谢谢太太!”迎香说着赶忙拉着旁边一个混熟的杂役一起端着泔水桶。“这些日子沪上乱了,大家都不好过。要不是钟太太心善,办了这慈幼院,那些孩子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迎香状似不经意的小声聊着。“是啊,现在沪上生意都不好做呢,看那沪上商会都成走狗了。”那杂役随口应和着。“也不是啊,我今早来的时候,在门口听见两个先生聊天,说什么电力公司李老板家的少爷,生意就做得大,连东洋那边的商行都跟他有往来呢……”
她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钟太太听见。话音刚落,迎香明显感觉到廊下的气氛顿了顿——原本捻着佛珠的手停了,迎香悄悄瞟了一眼,只见那钟太太脸上的温和也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个小丫头,等一下,”钟太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点试探,“你刚说的哪个李老板?”
迎香顿住脚步,像是没察觉到异常,看着钟太太,语气带着点懵懂:“我也不清楚,就听见他们说什么‘李城的儿子’,还说那位少爷名下有好几处公馆,其中一处好像在法租界那边……我也是路过,听了一耳朵,说不定听错了呢。”
说完,她福了福身,和身边的杂役一起端着泔水桶,低着头离开了。走到后厨拐角,迎香和那杂役分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了层薄汗——刚才钟太太的眼神,虽然快,却带着点冷意,显然是听进去了。
天色将晚,等钟太太离开慈幼院,迎香找了个借口辞了嬷嬷,一路小跑回了公馆。她冲进花厅时,艾颐还坐在沙发上,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旁边放着本翻开的线装书。
“小姐!我成了!”迎香跑到她面前,喘着气,脸上满是兴奋,额头上的薄汗被风吹得亮晶晶的,“我按照您说的,扮成杂役混进慈幼院,不经意地提了李昌的事,钟太太听得可认真了,手里的佛珠都停了!”
艾颐放下书,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笑意,伸手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擦汗,看你跑的。没被人怀疑吧?”
“没有没有!”迎香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我装得可像了,大家都以为我是乡下刚来的,没人多问!”
艾颐看着她雀跃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里满是欣慰:“做得好。以后啊,咱们迎香就是合格的小卧底了。”
迎香眼神亮了亮,挺直了腰板,像是得了极大的认可。